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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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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由咸陽西行,漸漸地荒涼了,尤其是進入隴中古道後,一片黃土高原,經常幾十裡不見人煙,偶而經過一些郡縣,城圯破頹的很多,都是急待修繕的,可是戰燹之後,居民流離未歸的還大有人在,有些地方更是難得見到幾個丁壯,那都是在戰爭中被徵召去當兵了,有的客死異地,成為無定河邊的白骨,有些則仍羈身軍旅,被別地的兵鎮收編了,不能解甲歸鄉。 李益到了第一處要修繕的地方,那是個叫景泰的郡縣。地方並不大,只是因為地處長城的隘口,在外拒胡馬的國防價值上有戰略地位,才能獲得朝廷撥款修繕,郡守是個上年紀的老進士,以科第的資格而言,比李益足足早了幾十年,終身困頓,已無壯志,對李益的來到,既不熱衷,也不起勁,十分冷淡。 他似乎經歷多了,認為李益來此只是虛應故事的,故而牢騷滿腹,一來就哭窮,那倒不是故意刁難,縣庫是真的窮,幾乎庫中已無存銀,連皂隸書吏的口俸都拖欠了好幾年,無法發放。 唐制地方百姓所繳的稅為租庸調三者,租是田賦,沿隋舊制,男子十歲受田一頃,為百畝,其中二十畝為永業田,用以種植桑麻,身死可以傳後。八十畝則為口分田,種植禾黍,身死歸還,但這種授田方策只限寬鄉,那是指土地足夠分配的鄉縣而言,如果是人多於地的狹鄉,則減半以授。然後每年繳粟二斛或穀三斛。 庸則是壯丁每年需為國家服勞役二十日,閏年則加二日,因故不能服役者,每日折絹三尺,加役二十五日者免調,加役三十日者,租調全免。 調是納帛,每丁每年納絹二匹──二丈,繳布則加五分之一,並須繳綿三兩成麻三斤,不產絹麻之地,則繳銀十四兩。 這三項總計,約為一丁的收入四十分之一,只要勤勉一點,足夠仰事俯蓄而有餘,立法之初,用意極善。 可是行之年久,則永業田日增,口分田日減,寬鄉也漸變為狹鄉,官田漸變為私產,流弊日生,而且免課的範圍太廣,也造成了倉廩之不足。官吏九品以上不課,皇親、貴戚、官學生徒不課,此外鰥寡孤獨、部曲(優伶)、客女(豪門之僕婦)不課,奴婢不課。 天寶中葉,戶部曾加統計,天下凡八百九十一萬戶,計丁五千二百九十二萬余丁,而不課戶達三百五十六萬戶,不課役丁達四千四百七十萬餘,占六分之五。 以少數的人力,養活大多數的人,已經是民窮財盡,國庫空虛了,更那堪貪墨成風,小人當道,而玄宗寵信楊氏,以楊國忠為相與李林甫狼狽為奸,在長安更是競尚奢侈,廣事嬉樂,才使得國脈日衰。 漁陽驚變,朝廷不知警惕,歡樂如常,將敉亂大計完全信託給大將軍哥舒翰。哥舒翰是將才,可是糧餉不濟,所將的又是缺額殘老兵卒,這種仗怎麼能打呢?急催糧餉,楊李二人卻以為他是在故意拿矯需索。先是相應不理,催得急了,才七折八扣的敷衍一下,一直到哥帥兵敗,安祿山兵逼長安,才覺醒了迷夢。御駕倉皇而走蜀中,殺了楊國忠兄妹,總算平了軍心,安了人心。 太子監國,親率勤王之師,重用郭子儀,總算把這一場叛亂敉平了下來,國家元氣一直未複。 經過十來年的安定,總算稍稍又恢復了一點生氣,皇帝想到了一再來犯的胡人,知道長城的重要,更因為長安地處中原,雖然不直接受到黃河的氾濫。但每次水災,饑民蜂湧,乃為禍亂之源,也就認清了治河的重要,批准了這千萬的款子。 看起來錢是朝廷出的,但是地方官卻不堪賠累,因為修城要民工,朝廷雖有庸工制度,可是戰亂之後,原來受田值庸的丁壯都從軍未返,留下的一些已經夠可憐了,可是歷來督工的那些委員們拿出欽差的架子,動輒獅子大開口,徵調民夫就是論千上萬,庸丁不足就強派,派不出就強拉,要想免除這種苦役,只有化錢消災。於是工程草草了事,欽差大臣飽載而歸,留給地方官一個爛攤子。 例如真正征來做工的民夫由於多做了幾天的工,循例可以享受到免租調,而縣裡原本可憐的一點歲收也就泡了湯,這種種痛苦的經驗使得這位縣大爺實在提不起勁兒,見到李益的面,首先就拿出了一本清冊,曆述縣中庸丁有多少,因受庸而免租調幾年的又有多少,很明顯地表示,這次工程,縣郡本身實在難以為力。 李益深深知道這種情形的,因此笑笑道:「老公祖不必為此擔慮,下官已經與這位方先生斟酌過破損的狀況,覺得並不如預計中那麼嚴重,人工是必要的,大概只須三兩百人,施工三五日即可竣事。」 胃口不大,使得這位縣太爺松了口氣:「上差明鑒,下官知道長城在國防上的重要,平時已經盡力修繕,有些缺口,因為工程較大,非本縣所自能負擔者,才報請朝廷,上差如果大興土木,下官無以為報,如果只是要小予修繕,只要有明令指示,下官尚可勉力籌措。」 李益知道對方誤會自己的意思了,笑笑道:「老公祖,方先生對土木築城之學下過一番工夫,他說這三兩百人,三五日工,是確確實實的人數,不能打一點折扣的,貴郡既然已經無庸可征,就只有按照官方折庸之酬,另行雇請民工,人員請老公祖費心,必須在明日召齊,折庸之酬也必須按實發放,不准有任何人從中營私克扣。」 「這……明日就要人,實在太倉促了!」 李益道:「秋禾已收,春麥未播,這段時間正值農閒之際,三百民工應該沒有問題呀!」 「人工當然沒問題,上差要更多的也能找得到。」 「不必!施工的場所不大,人多了也是浪費,老公祖,我只說明一件事,這三百人都是切切實實做工的,因此不能以老弱婦孺來充數,按日發放,概由本員著人監督。」 「是!是!上差顧慮極是,只是縣庫存錢不足,下官必須要找縣中的殷實富戶認攤後,才能發放出來。既然要他們認真地做工,就得要全民以信!」 李益笑了道:「公祖大人原來是為這個擔心,那就不必了。錢是要貴縣籌措的,不過我帶了戶部的折抵文券,可以在貴縣繳上去的錢糧中扣除,每一文錢都入帳,無須動用到民間一草一木。」 這個作風是從所未見的,也使得這位縣太爺神態為之一肅,連連答應了,告辭而去時,已經恭敬得多。 方子逸等他走後,才笑著對李益道:「君虞!恐怕在他有生之年,還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上差,不過你這樣一來,也就擋了一些人的財路,尤其是那些差役們,多少也可以從中弄點好處的,你這樣一來,可就坑了他們了,這批傢伙可惡得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要是搗起蛋來,你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益微笑道:「我有辦法的,不信你等著瞧好了,我是兵部劄委的委員,而且修結城塞,事可大可小,我要是雷厲風行,可以用軍法從事,不怕他們放刁!」 *** 在驛館裡歇了一夜,第二天,李益叫小紅帶上了劍,跟著方子逸一起到城頭上,果然人工都帶了扁擔鋤頭奮箕等齊集,而且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丁。 那位縣太爺自己也來了,李益叫把全部的人工分為三十隊,每隊十人,然後各由一名衙役帶著,聽候方子逸的指揮,分別開始施工,他自己則拉著縣太爺據高而望,暗中卻在計數,到了中午休息用餐時,他把兩名帶隊的差役叫了來,談笑問道:「二位辛苦了,我在上面看著,就是二位所帶的民工最賣力,你們叫什麼名字?」 這兩名衙役都是五十多歲了,分別跪下報了名,李益笑問道:「老公祖,這兩個人平素處事如何?」 縣太爺有點不安,斟酌了一下才道:「他們都是幹了幾十年的老人了,凡事尚知輕重,勉強稱職而已。」 李益笑笑道:「這就難怪了,他們既是吃了幾十年的公事飯,而又知道輕重,所以才能體恤民疾,別處都是十個人在幹,他們那一組卻少了四個,大概是怕那些民夫太辛苦,叫他們休息去了。」 這一說那兩名衙役才知道嚴重,跪在地下叩頭道:「大人請恕罪,小的班裡有幾個人因為身子不舒服,臨時請求免庸,小人斗膽擅自准了……」 李益冷笑道:「昨天我跟貴上說得很明白,這次修城雖是征庸,卻不是白叫他們幹的,每天都即行發放工資,而且修城禦邊與對敵作戰同樣的重要,他們不來則已,來了就如同應徵入伍,臨時逃避,就是臨陣脫逃,你們把那八名離開的人名交上來,本憲要立刻派人去抓他們前來審訊,然後以逃軍處置。」 那二人面如土色,只有連連叩頭,其中一個道:「大人,這些民工是小人去找來妁,也不詳姓名,但求大人恕罪,小的自己去找他們前來……」 李益冷冷地道:「臨陣脫逃,依軍法是斬立決,你們有把握把他們都找回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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