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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盧方十分為難地支吾了半天,李益心中已有了幾分,嚴肅地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說,我知道尚可彌補。」

  盧方想了半天才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告訴他京官很不好做,各結黨翼,相互照應,我內調進京,當然也會在京中連絡一些人互相幫忙,但是外面仍然要把持住相當的實力以免為人所排擠,使我舉步為難,我提拔他,把他當自己人。」

  李益想想道:「那還好,事實確是如此,朝中無人莫做官,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只是大人營私党之意過為明顯,此雖為朝廷之忌,好在他感于大人的提拔,並沒有將這些情形稟告主上,所以大人才可以穩居京畿,不過他絕不會像大人那樣與別人相通,對那些人的言行,自然無所顧忌,所以朝廷對那人才有不穩之感。」

  他的猜測合情合理,盧方大是嘆服道:「是極,是極,看來我以後也要避忌他們一點。」

  李益笑道:「大人這又錯了,大人不但不能與他們疏遠,而且要更為接近,彼輩驕狂小人,所以才會偶得小志,便目空一切,趾高氣揚,睥睨天下而為朝廷猜忌,但此輩小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何況大人與他們來往有年,忽而斷絕來往,不免引起猜疑,說不定還會來上一次更糊塗的事──大人早些年致他們的親筆函一定也在,清查起來,大人難辭其咎的。」

  盧方聽得有點焦急道:「是啊,那該怎麼辦?」

  「大人還是用我先前說的方法,去函穩住他們,我再找機會去面訪他們,陳說利害,他們一定會改變態度,尤其是他們知道了朝廷有制藩之心,就會乖多了。」

  李益的方法自然是好的,只是盧方在接受時覺得很慚愧也很後悔,後悔著以前對李益的態度:「十郎,那就辛苦你了,過去的不談了,但願在今後的歲月裡,我能對你有所補報!」

  從盧方口中漏出這句話,是完全屈服的表示,盧閏英站在那兒,感動而欣慰地流下了眼淚,這表示滿天風雲都過去了。

  當著盧方的面,李益自然不便與盧閏英多作親熱,寒暄過後,李益就以急須渡河,會合高暉為理由,趕他們父女回去了,這是很重要的事,撫邊猶小,取得高暉的諒解最重要,何況李益答應過,叫高暉明日朝後即往訪盧方,把盧方給另外三鎮的私函交高陣以兵部急足羽遞送達,為自己先容,也為在高暉面前自清一下。這對盧方而言,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但這三封信的措辭、下筆、語氣,釋事,關係太重大了,盧方要趕回去找人善自研討一番。

  李益也急急地渡河去會合高暉,因為高暉是答應在對岸與他見面餞行,但不是像他告訴盧方那樣嚴肅;這只是個私人的聚會,是高暉想認識一下小紅這個奇女子。

  由於高暉是新任的兵部尚書,行動較為受人注意,而他與李益的私情極篤,對小紅更是充滿了好奇與仰慕,極願一識伊人,在對岸最好,所以高暉安排在對岸與他們見面。當李益的船一到了對岸,那自然是,高暉已經先在了。

  宴設在咸陽城外的一個退致大員別業中,那是高暉的父執,李益等人也是打算在那兒借一宿。

  上午高暉就派人來準備了,此刻他自己也到了不久,不想驚動人,畢竟還是驚動了咸陽地方,論榜第,這位縣令還是李益的先進,可是幾年縣令下來,依然是個七品前程,李益這個六品的主簿,總算勉強高他一級,何況現在李益是兵部特紮的委員,雖非欽命,也是上差。再者新任尚書大人對這位新進如此客氣,使得那位縣令大人更加地客氣了,高暉不便在渡口處迎接,他卻一直守在這兒。

  見了李益,居然口口聲聲直稱卑職,弄得李益十分難受。眼看著他擺開執事開鑼鳴道,親自相送辭行,把李益等人送到了地頭,才打躬作揖而退。

  隨行人員與行李車等,也由地方上著人照料了,盧安倒是省了不少事兒。

  別業十分精緻,主人不在,卻留了十幾個僕婦在侍候著,而且還有一個總管在照應著。

  李益帶著小紅,拜見了高暉,他笑著道:「小紅,高大人是專程來看你的,今天這場款待,完全是沾了你的光,所以你要好好地謝謝高大人。」

  小紅盈盈下拜,高暉作揖為禮,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高某聽十郎道及姑娘身世夙標,內心敬佩無已,姑娘以弱質、苦心孤詣,不忘父仇,而高暉愧為六尺鬚眉,日與仇人周旋竟無可奈何,若非十郎之助,把於老賊氣得吐血而終,如果等他老得安死床榻,姑娘與高某只有終身遺憾了!」

  小紅落落大方地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朝廷柱石,為顧全大局計,才暫忍私仇,賤妾則純為私怨,挾恨而來,依然無所成事,比大人有愧多矣。」

  高暉笑道:「姑娘是在為我解嘲了,我心中何嘗不是想手刃那老賊,只因為諸多顧忌,徒擁制彼之器而不知所用,聽說姑娘還試過一次!」

  「是的,賤妾初到長安就潛入逞險一擊,那知于老兒頗為高明,賤妾三度出手不但為他擋開,且還差點為其所執,僥倖得脫,才知潛入狙擊萬無可能,乃改變方法,側身青樓,以琴棋詩畫自鬻。」

  「你想用這個方法去接近于老兒?」

  「這是唯一殺死他的方法了,為手刃親仇,妾身義無反顧,因為父親昔年死於陰謀冤屈,仇人勢大位高,弱質女流,舍此別無報仇之途,故而妾身雖知此舉有違國法,但法常有所不足!」

  高暉歎了口氣:「法或有不足,但天道不虧,多行不義者必無善果,天心雖渺,疏而不漏,最後還是暴疾而終。小紅姑娘,我聽見你的故事後亟思一見,才安排了這次的約會。」

  「尚書公為朝中輔弼,政務繁忙,撥冗賜誨,妾身深感榮幸。」

  高暉站起來,他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爵,小紅連忙避席而起道:「這怎麼敢當,妾身親仇得複,雖然要感激李爺居間運用之妙,但是詰其根本,則大人所藏之于老兒親函才是其至死之由,妾身理應感激大人才是。」

  高暉聞言笑道:「這個下官卻不敢居功,那封信在下官處多年。魚監伏誅劣敗後亦達半載之久,下官一直不知道如何利用,還是十郎因勢利導,才使它發揮了作用,何況下官之親仇半為于老兒,半為魚朝恩,此二人先後俱為十郎居間策劃而敗,若雲感恩,下官負十郎者更多,但是十郎扳倒此二人時,並非存心為君雪怨,故而下官以為。此等曲折,實天為之!」

  李益道:「吾兄公將此事歸之於天實非我等讀書人所應具者,天心仗彼,渺不可測。若果報無爽,則于老兒死後應仍保全名,冥冥中果有主宰禍福善惡之力,殺一人即應償一命,不應有巨奸大寇、十惡不赦之徒矣。天道果能懲惡而揚善,則人間執法之有司,豈非多餘?果報之說,在可信與不可信之間,以之警惕人心尚可,以之是人世休咎禍福,出之村夫愚婦之口則可,出之吾兄之口則不可!」

  高暉道:「下官自然知道天道可憑而不可恃,即天道之無爽,仍須假之人為,但有時卻也不能不信,如于老兒之遭報,若非天意使然,又作何解之?」

  李益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窮通休咎,己實為之,于善謙若非器量過於狹小,睚眥必較,阻了我的前途,我不會想到去扳倒他,也不會掘出他過去的種種了,他以堂堂尚書之尊,如果心存寬厚,不找我這個後生未進的麻煩,又怎會為自己招來這麼多的麻煩?」

  高暉輕歎道:「十郎,如此說來,天道鬼神之說,竟完全是無稽的了?」

  李益道:「這倒也不然,天道存之于人心,鬼神能福人,也能禍人,然禍福操之於人,而非執之鬼神,多行不義者,內咎神明,才會疑神疑鬼,終日不寧。心無懼作,則無懼乎鬼神,是故人不可存害人之心,不可作陷人之事,行不背義,則鬼神避之,禍之無由矣!」

  高暉哈哈一笑道:「十郎說的是達者之理,紅姑娘則是智者之理,是因為二位都是非常人,故可有非常之思,我只是一個碌碌之人,不敢跟二位比,還是以鬼神之道自警而警人較佳。今日之聚,受惠良多,我還要連夜渡河,趕回去早朝,就此告別了,十郎,等你成功回來,再謀歡聚吧!」

  他起身欲行,李益道:「尚書不是告了假嗎?」

  高暉道:「我是在監獄裡吩咐過了,如果不回去,就會替我告假,但是我想還是早點回去的好,宮中的事,我實在有點不放心!」

  李益道:「不過尚書公若多留片刻,小弟倒是有幾件事交煩,此為小弟與家岳晤談後,欲報于尚書公者,也是欲報於朝廷者。」

  他看看小紅,小紅已經明白,藉故退了下去,李益這才把盧方與河西四郡節度使鎮之間的關係淵源說了出來,卻把自己所發現的朝廷制鎮之策加以渲染後,增重了語氣道:「老大人是文臣,門生偏多武夫,早歲轉介於各鎮,俱為一時之英選,漸取而代者已有數鎮之多。這些人自是朝廷之股肱,然而都出於老大人門下,此事已引起一些節鎮之疑,尚書公想必是知道的!」

  高暉臉色一變,連忙道:「十郎,這些話你從那兒聽來的,快告訴我。」

  李益道:「那兒都沒聽見,只是在家岳與同僚間的往返書劄間,約略得知其梗概,他們也不能確定,但已不無所疑,所以托家岳假長安之便,深入探查……」

  高暉道:「令嶽是否有所知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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