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二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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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頓,他才輕輕地歎了口氣:「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何況是兩個奴才,算了,把他們叫起來,有著真憑實據,不容他們狡賴,一起趕出去就是了。」 霍小玉的憤怒也過去了,無言地歎息一聲,她要奪李益的劍,要殺人,也只是一時之憤,怒氣過了頭,她想起浣紗究竟是自己從小的伴侶,又何忍如此相待呢。 兩個人上前去推門。門居然是開著的。李益冷笑一聲:「連門都不栓,好大的膽子!」 這次沒有壓低聲音,這道門是通向李益與霍小玉的臥室,浣紗的房間是緊鄰著大臥室的兩個小間之一,推開門後是一條通過的走道,可以看見三處的房門。 他們大臥室的門用把大銅鎖鎖了起來,因為裡面有著箱籠衣櫃,放置著銀錢、首飾等貴重之物,浣紗可能以為他們一時不會回臥室,所以鎖了起來。另一間是放置普通衣服雜物的,現在還兼為霍小玉爐藥的地方,火炭、小風爐、藥罐等都擺得整整齊齊,並無雜亂之象,這丫頭很勤快,也愛乾淨,浣紗的屋子垂著一重布簾,只是聲息已經停了。 霍小玉歎道:「每天她都要整得整齊了才去睡,這個丫頭既勤快又乾淨,怎麼會那麼糊塗。」言下已有不忍之意,李益道:「叫他們出來吧,我也懶得進去了!看見那份醜相又要生氣。」 霍小玉道:「我把浣紗叫出來,帶到房裡去問話,爺再進屋裡去吧,分開來也好處理些。浣紗!浣紗!」 叫了兩聲,浣紗已經答應了,倒是很快地出來,手中拿著門匙,二人倒是一怔,因為她的衣著很整齊,雖然縐縐的,卻不像是剛穿上的,可是頭髮亂亂的,臉上還帶著濃濃的春意。 霍小玉沉著臉,劈手就摑了兩嘴巴:「鬼丫頭,你做得好事,跟我來,到我屋裡去回話。」 說完轉身走了,浣紗莫名其妙地跟著,等她們走開,李益進了屋子更怔住了,屋裡沒有人。 雖然有窗子。但是窗戶栓得嚴嚴的,這是從裡面栓死的雙扉,李益等一直在窗外,直到推門進來才離開一剎那,不可能在這段時間有人跳窗出去的。 即使如此,李益還是很快地推窗看出去,空曠而靜寂的院落,通向外屋的門掩得死死的,通向書房的門也關著,極目所及,光線雖暗,卻沒有一個人能躲藏的空間,也看不見人影,屋中很簡單,一架繡棚,旁邊燃著燭火,燭淚流積,可見點了很久,繡棚上是一幅鴛鴦戲水圖,李益下午看過,還只是繡了半隻鴛鴦,現在已經快完工了。 這架繡棚是他在用餐前由房中出來,經過這兒看過的,用晚餐時,浣紗也在一起,後來那些繡工一定是她離開書房回到這兒才著手的,這些繡活兒很費一點時間,那她就不可能去找人進來幽會了。 繡棚在旁邊的矮幾上放著半盞苦茶,繡棚上卻又有著兩根落髮,李益看看她的床榻,被褥折得很整齊,似乎根本沒有睡過,他用手去摸了一下被子,果然是冷冷的,最後李益拿起蠟燭,照向了床底下,床下也沒人,李益知道有人的成分不會太多,因為浣紗掀簾出門時,看了他們時,臉上並無驚慌之色,假如她真的與人在屋中苟且,猝然聽見他與小玉在外召喚,斷乎沒有那麼鎮定的。那是怎麼回事呢?看來是他冤枉浣紗了,李益是個很細心的人,稍一思索,就知道浣紗在屋中做什麼。 她可能是受了藥酒之故難以入眠,乾脆泡一盞苦茶,坐在繡棚前從事刺繡來平靜心境,這就像他看春秋來平復自己是一樣的,而且這妮子的自製工夫可能比他還強,從繡的鳥上看,剛開始接上的幾針還有點粗草,後來緊密整齊,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工作熱潮中了。 最後實在累了,她就把頭擱在繡架上睡了,所以繡架上會有兩根落髮。李益把鼻子湊近繡架上嗅了一嗅,還可以嗅到浣紗用來梳頭的桂花油香味很濃重,這證實了他的推測,一直到被人叫了起來為止,她始終都是坐在這兒,因為坐椅布墊子上被壓了一個深深的凹坑也可以證明。 那妮子是規規矩矩的,這是絕無疑問的了。 可是窗外聽到的咿唔聲,以及她掀簾而出時,那滿臉的春意又當如何解釋呢?這時霍小玉的聲音從屋中傳來,很尖利:「浣紗!死丫頭,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說實話,你真是想作死!」 李益覺得事情很緊急,連忙到屋裡,只見浣紗跪在床前,霍小玉坐在榻上滿臉淚痕,看見他進來了,浣紗的表情還是坦然的,霍小玉的眼中是盼切與希冀,期待著他的宣佈,李益笑了一下,把浣紗拉了起來:「小玉,我們都冤枉她了,房間裡沒有人。」 霍小玉怔了怔道:「是真的?會不會跳牆走了?」 李益笑了道:「那恐怕得要黃衫客跟賈仙兒那種身手才行,這內院院牆高有三、四丈,這房子是江姥姥帶著小桃住的,她們祖孫兩個很謹慎,因此絕無可能。」 霍小玉籲了口氣道:「這就好,爺,我比誰都希望浣紗是清白的,我問她在屋子裡幹什麼,她說把內外門戶加鎖後就在屋子裡刺繡,然後就睡著了。」 李益點頭道:「完全正確,我下午看過,一幅鴛鴦戲水圖只繡了半個身子,現在差不多已經快完工了,大概這段時間內她一直都沒停手,我們叫醒她時,她睡了沒多久。」 浣紗低頭道:「以前我睡覺很驚醒,這次可能是喝多了一點酒,又支撐了大半夜,所以才沒聽見爺跟小姐過來,小姐打我兩巴掌,我以為就是這個,小姐說我不規矩,那真是冤枉我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既沒感到冤屈,也沒有任何情虛之處,李益倒是頗感歉疚,略頓了頓道:「浣紗!不過也難怪我們,我們在窗外聽見你在裡面哼哼唧唧,不知是跟誰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浣紗低頭沉思了片刻才道:「我實在是不知道,也許我是在說夢話。」 霍小玉不禁紅了臉道:「鬼丫頭,你究竟夢到了什麼,才會那樣出神,幸虧是在家裡,要是給個外人聽見了,成個什麼樣子?」 浣紗卻茫然地道:「真正夢見些什麼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夢見在從前的園子裡,小姐跟爺在喝酒而我也在一邊,就像小姐以前擺的醉月筵一樣,這大概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我是真記不得了。」 李益哈哈大笑道:「那必然是一場有聲有色的妙夢!更妙在你醒後會記不起曾在神女會襄王!」 浣紗道:「爺!是真的,我根本就很少做夢,而且從來也沒記得自己做過夢,這次是可能在蒙朦朧朧中被叫醒了,還有點影子。」 霍小玉見她說得很認真,不禁歎道:「浣紗,你真是懵懵懂懂的人,在夢囈裡哼哼哈哈的,氣得我跟爺幾乎要劈了你,你居然會把夢到些什麼都忘了!」 浣紗道:「小姐,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個懵懂的人,閉上了眼睛就睡,張開了眼就醒,一心一意就希望小姐能夠早日病癒,平常我根本就不太敢睡,所以你一咳我就醒,趕著過來侍候了,那有時間做夢,今天是喝了點酒,才有點迷迷糊糊。」 霍小玉眼睛又潤濕了,一把拉住浣紗的手。 浣紗卻充滿了歉疚地道:「小姐,真是對不起,我沒能盡心侍候爺跟您,反而把你們鬧得不能安息,可見喝酒真能誤事,您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一定不喝了。」 李益哈哈大笑道:「聖人無夢,至人無夢,達人無夢,浣紗,你雖然不是那三種人,居然也能修為至無夢之境界,我該如何以名之呢?對了,妙人,你是妙人,妙人無夢,哈哈真是妙極了。」 霍小玉是知道李益何以會連聲稱妙的,但是對李益的大笑卻誤解了,以為李益是在譏嘲浣紗的冷漠,連忙為她婉轉地辯解道:「爺,她就是那麼一個人。」 李益止住了笑聲,滿臉正經地對霍小玉道:「小玉,你錯解我的意思了,現在對這丫頭不僅是佩服,而且是真心的尊敬,以前我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動心的人,現在我總算見到一個了。」 霍小玉仍然不理解他的話意,皺了眉頭,李益笑道:「小玉,記得我曾經說你是天上嫦娥素女,小謫凡塵嗎?」 霍小玉忸怩地道:「爺!你怎麼又想到這種話了?」 李益笑道:「我可不是說著好玩的,現在我仍然有這種感覺,只是沒有把這丫頭也算進去,卿為仙中之人,故有情心萬千,她是人中之仙,故具冰心一片,我生而何幸,居然得占如卿等二人!」 霍小玉見他居然有點魔意,但實在難以理解他心中的深奧之處,不敢隨便搭腔。 李益望望窗外,見天色已漸有曙意,笑著道:「天快亮了,我也不想再睡了,浣紗!麻煩你去弄點東西,我吃了好準備出鬥上路。」 浣紗看看天色然後道:「爺!這麼早就要出門?」 李益一笑道:「不算早,這時候早朝已經宣班了,雖然我還沒入朝的資格,但能得神仙小駐,必是個有福氣的,未來的青紫可期,就以今天作個最好的開始吧。」 霍小玉道:「爺!昨晚你好像是一宿沒合眼吧,朦朧中我好像感覺到你在旁邊看書,想起來侍候您的,可是人實在太倦,眼皮子就是打不開來。」 李益笑道:「一夜未曾交睫倒是真的,可是也沒有良宵虛度,我覺得很有意思,尤其是剛才鬧的一場趣劇,足堪供客中系思了,梳洗一下,我就出門了,到幾處衙門去轉一下,剛好可以趕上他們退朝回來,交代一下最後的事務,趁忙悄然上路,免得驚動別人,我的行李都已經整理好了,回頭盧安來的時候,交給他就行了,我就不回來了。」 霍小玉這時才感到一絲離情,輕倚著他:「您!您這就走了?」 李益攬住她的肩頭,笑著道:「是的,不過是小別而已,為我珍重此身,趁著大家高高興興的時候,含笑告別不是很好嗎?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能夠看到你養得結結實實的,假如順利的話,年下回到長安,跟你們過個團圓年。」 李益怕見人哭哭啼啼,霍小玉是知道的,聽他這樣說了,只得把離情收起,而且她的心裡的確也有高興,因為證實了浣紗的貞行無虧,比什麼都令她欣慰,雖然天下本無事,完全是庸人自擾,但是想到李益在房中憤然抽劍出鞘的臉色,不禁仍有餘悸。 不過她還是很欣慰,因為李益能為這件事憤怒得想殺人,證明了他對這個家,對浣紗的重視,而在霍小玉的心中,浣紗的地位是很重的,她一直就在為李益對浣紗的不喜歡而苦惱著,而經過了昨夜那一鬧,李益似乎對浣紗的興趣突然地增加了,這使她非常地高興。 離別的滋味是苦澀的,但是那只有寂寞的人才感覺得出來,李益卻始終嘗不到這種滋味的。 他束裝出門的時候,鮮衣怒馬,在曙色中去向皇城時,太陽剛冒出一點臉,由側面投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似乎,他像是一個巨人了。 而前面是金黃色的路,背後是霍小玉與浣紗嬌美的笑容與揮搖的纖纖的玉手,使李益有著一種振奮的感覺,他恍惚自己是一個身率百萬鐵騎的主帥,這時正是揮師征伐,開始了另一次的征戰,建樹另一次彪炳的勳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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