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二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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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我的病,我無法不信,似乎我的大難將來臨,所以我只求能以有生之年與你多聚片刻。」 李益想了一下道:「小玉,你既然相信離合有數,我就只好以這個題目來說了,一切都有數,那我們相聚的日子也是在命中註定了的,是嗎?」 「是的,聚是聚,離是數,緣至而合,緣盡而散,數當如此,一時不差,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冥冥中確有這麼一股力量在操縱著我們的命運……」 李益笑了道:「以前我的確不信,但是我們初見面時,我在前夜想送你一樣東西,苦思不得,結果心血來潮,買了把扇子,在上面題了一首詩,勾了一幅畫送給你,那時尚未見過你的面,但是我信筆勾來,那畫中的人兒居然與你一般無二,成了你的寫照,這件事你記得嗎?」 「記得,我當然記得,正因為這件事,娘認為是姻緣天定,但是她對宿命是很相信的!」 李益道:「就談命好了,如果命中該我們有多少相聚的日子,也是一點都不能少的,是嗎?」 「是的,甚至一飲一啄,都是命中註定的。」 李益吻了她一下道:「我不知道我們的相聚有多少日子,但既是固定不能增減,你就更不該跟我去了,因為你我把聚首的日子拉得散一點,我們彼此都活得久一點,假如說我們命中只有三十天的聚首,每日相聚,一個月後豈不就完了,但如我們每年聚一天,就有三十年……」 霍小玉忍不住笑了道:「你真會說,但如果每年只有一天才能見到你,我寧願死了的好!」 李益輕輕一歎道:「天上銀河雙星,每年七夕才得一晤,因此他們的愛情才得永恆,我不信什麼命,我認為命是自己創造的,不過我認為兩情久長,絕不能朝朝暮暮都相處在一起的,情到濃時情轉薄,所以恩愛夫妻每每不能共白首,倒是怨偶反能三日一大吵,一直吵到老。但我這次不要你去,則是有我的道理,第一是我會很忙,即使你跟了去,也未必能天天見面。其次是你的病體不宜勞累,長途跋涉不說。就是到了那地方了也是三、五日一遷,沒有一處能安頓的,你要是在路上病倒了下來,我既不能丟了你不管,又不能曠廢公務,這不是要我為難嗎?小玉,做個乖孩子,別再淘氣了!」 霍小玉終於歎了口氣:「十郎,我只是說說,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跟著去,但你不能哄著我高興一點嗎?就讓我高興這一天,等我睡著了,你就悄悄一走,也免得我就這一夜也得在離愁中度過。」 李益笑道:「你真傻,這不過是小別,以後就是永不分離的長相廝守了,還有什麼離愁呢?利用這不到半年的時間,好好地把你的病養好,別讓我回來時,老是看見你躺在床上,久病床前無孝子,對父母猶且如此,何況夫妻之間呢?我不是嫌你病,但說句實在話,我最怕的就是侍奉病人,我也知道你要跟著去只是句玩笑話,我也可以跟你說兩句空話換得你高興,但是我絕不跟你開這種玩笑,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出自至誠,絕不哄你。」 最後的一句話使霍小玉真正地感動了,緊緊地擁著他,眼中射出了情熱的火花,使她的臉,她的身子像火一般地灼熱。 李益不禁在心中歎息著,他看過一些醫書脈理,知道這不是好現象,稍微懂點醫理的人都知道,癆疾之生,對男女之情欲,需求必烈,如饑如渴,乃使病況愈深,終至油盡而燈枯,癆症既顯,已為痼疾,唯清心而寡欲,澄性而定慮,佐以藥石,或可延十數載之壽…… 但是此刻的霍小玉卻讓人不忍心拒絕。 再者,她那瘦削的身軀卻又火樣地燙,輕若無骨的身子緊貼在身上,抱在懷裡似乎都沒有重量,水汪汪的眼睛,紅豔的雙頰,使她現出一種出奇的美,一種淒豔而令人碎心的美! 明知一次纏綿,就像是將油枯的燈芯往外推出一截,光會比平常亮,但卻是燃燒著附著在燈芯上一點僅剩的油,而且燒得很快,也使油枯芯盡的時間更為接近。 但是對李益而言這都是一種新奇的刺激。 他從霍小玉的眸子裡,看到了狂熱,他明白,霍小玉自己也知道這樣子是在加速地走向死亡,但是她卻沒有一絲畏懼,而且是貪婪地需索著,那是一種飲鳩止渴的心情,她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想在生命結束前,能享受更多的歡愉,在近乎狂野的歡愛中,霍小玉居然吟著李青蓮的句子:「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斯時斯景,她怎麼會有這種感受呢?李益稍一回味,才知道她的情──只有今天而不管明天了。 於是李益一陣心酸,忍不住眼淚簌簌地落下來,落到霍小玉的臉上,也引發了她深閉在心中的悲哀與恐懼,忽地她的情欲消褪了,緊抱著李益:「十郎,我好怕離開你,我好愛你,千萬記得快點回來,然後就帶我到鄭州去,我不知道我們的日子究竟還有多少,但是我知道,我的日子實在不多了!」 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沖去了她臉上的脂粉,而且她灼熱的身子,也漸漸地變涼,但使她看來,更為惹人憐愛,李益沒有說話,只深深地吻著她,然後他的鼻子裡就嗅到一股腥味,一種像腐魚的腥味,那是從她的肺裡透出來的,李益幾乎想嘔出來,但是他咬住自己的舌尖,拼命地忍住了。 霍小玉也有知覺了,雖然李益的臉上毫無表情,但是她能體會到的,當一個男人在吻一個女人時卻又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再麻木的女人也會感覺到的。 但是霍小玉此刻的感覺卻是感動與激動,她也知道,從自己口中噴出來的氣味,連自己嗅著都不舒服,而李益居然忍住了,為了怕她難過而忍住了,這是一種何等深的關懷啊!她知道這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雖然她已疲乏得一點力量都沒有,但是她仍然爬了起來,笑笑道:「爺!你休息一會兒,昨夜一定沒睡好,我到廚下去,替你弄幾個菜,為你餞行。」 李益是希望能離開她一下,但是不希望她去忙碌,連忙道:「昨天你為我準備的菜還在,叫浣紗熱一熱就行,我看你也該去睡一下,養養精神,晚上我們好好地喝一下。」 霍小玉笑道:「昨天的菜倒掉了,今天的我一定要重新整治,不是我誇口,現在我的烹調手藝很不錯,離了長安,你不再吃得到了,我必須要在你行前拿出精神來,使你吃得舒舒服服的,這樣你才會想念我,才會記得回來!」 她撐著披衣出去了,浣紗在門口流著淚等著,躲著沒給她看見,待她走後,浣紗走出,臉上有著責怨的神色,但是她看見了李益拿起絹子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使浣紗嚇了一大跳,連忙問道:「爺!您怎麼啦?」 李益笑笑:「沒什麼,不要大驚小怪,我不是咯血,是我咬破了舌尖流出來的。」 「咬破舌尖?您怎麼會咬到舌尖上去的?」 她顯然還不知道,但是李益卻懶得回答了,只是道:「打開窗子,焚一炷香來,然後你就去侍候小玉,別讓她累著了,我要睡一下。」 浣紗鼻中也感到屋中陳留的氣息了,見李益作勢幹嘔,連忙打開了窗門,李益才籲了兩口氣。浣紗這才明白李益為什麼要咬舌尖了,不禁萬分感動地道:「爺!您受了委屈了,我雖嗅慣了,但是一嗅到這股氣味還是會感到心頭發悶,您乍然嗅到,自然是受不了的。」 李益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咬著舌頭以鎮住心頭的噁心,你想我還有什麼情趣,但是我不忍傷她的心,我知道她需要靜養,不宜行房,但是我若拒絕她,對她心裡的打擊更大。」 浣紗點頭道:「婢子知道,婢子明白!」 李益歎了口氣:「你明白就好,我愛她惜她之心,並不比你稍弱,只是我們表現的方法不同,你懂什麼,只知道聽人家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然後自作主張,雖然你是一片好心,但是往往會把事情弄得更糟,所以浣紗,我再鄭重地告訴你一遍,你以後要做些什麼,最好去請示一下小玉,明天我要出去公務,大概半年左右才能回來,這對小玉而言,正是個靜養的機會。」 「是的!爺,婢子會盡心侍候小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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