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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第二十章

  方子逸在相國寺中的客房中已住了五年。他已經中過舉式,到長安是赴進士試的,卻一直仕途多舛,始終未售。京試三年一比,他卻在長安一住十年,越混越潦倒,好在他的治學很雜,什麼本事都來得一點,混日子倒不太困難,為人也很風趣,斯文酒會,也經常有他的份。

  李益跟他見過幾次面,很談得來,因為方子逸跟李益一樣,專好離經叛道,經書已經熟透,閑下無事就開始挑毛病。來到相國寺,李益就從側面進去,那兒都是客房,大部分各地來京的落第士子借居用功的地方,寺裡的和尚也不收任何費用,等於是做好事,免得這些士人窮途潦倒,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也算是敬重斯文之意。因此進相國寺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是外地來京會試的舉子,只要夠資格參加進士大比的就行了。

  而且只要住了進來,寺中的禮貌不缺,亭園打掃,自有小和尚負責,只要不嫌棄,一日兩餐素菜粗飯也供應無缺,寒冬一件棉袍,每季一雙鞋襪都準時奉上。這也是一項投資,這兒的居客如果中了進士,或多或少對寺中總會有一番報答。再者這份花銷,也不要廟裡出,十方信士,在進香的時候,附帶的也會為這批寒士聊表一番敬意,而長安的官宦豪門的每年捐獻香資時,也一定另有一筆錢來照顧這些人。所以住在相國寺的士子雖然窮,多少總還能維持著一份斯文尊嚴,不致於衣食無著。

  方子逸在相國寺寄居了五年,已是個老客了,所以他的屋子居然有一明一暗兩間,李益到時他正搬了一張涼榻,打了個赤膊,在樹蔭下呼呼大睡。

  李益用扇子在他肚子上輕輕地敲了兩下,方子逸才醒,張開眼睛看見是他,含笑坐起來道:「難得,難得,新貴人怎麼有閑光臨,是在那家雌兒的香巢裡設下酒筵,拉我去叨擾一番,這下子你可找錯人了,我已經下定決心,戒絕冶遊了!」

  李益一笑道:「這倒是難得,花間常客,居然絕足花叢,你怎麼捨得下這個決心的?」

  方子逸道:「倒不是我不想去,而是越混越沒意思,姐兒們承歡賠笑,還有纏頭可拿,我跟著湊熱鬧,一樣的要費精神,逗人家高興,卻分文無著落,還要落個人情,混得連個妞兒都不如了,所以一賭氣,已經推了十幾個約會了,你要是也為這個而來,就免開尊口!」

  李益笑笑道:「我沒有那些閒工夫。」

  「不錯!你是個大忙人,放了個肥缺,還沒有上任,省親歸來就把長安差點沒鬧翻過來,聽說你還把未婚妻子也帶到平康裡去大大的風光了一番,如果是那位盧小姐作東,我倒是可以破例一陪。」

  李益道:「也不是,子逸,你在長安有沒有什麼丟不開的事兒?」

  「我還有什麼丟不開的?只欠一屁股的債,我倒是想丟,偏偏那些債主們捨不得我!」

  李益也被他逗笑了,取了兩張飛錢道:「這裡是二十千,料理你的債務總夠了吧!」

  方子逸笑了起來道:「十郎,你真把我看成大財主了,大大小小二十九筆,合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千,我要是有本事欠下二十千的債,就不會窩在這裡了!」

  李益笑道:「閣下何至於如此?」

  方子逸歎了口氣道:「十郎!你是運氣好,一榜進士及第,叩開了雲途龍門,不知寒士之苦,與世人之勢利,你以為二十千是很容易借到的?」

  李益道:「子逸!我倒沒這樣想,因為自己也是出身寒家,祖產勉可溫飽而已,未第之時,照樣也是受夠了氣,但是我總以為大丈夫不能為錢所困……」

  方子逸苦笑道:「一錢逼死英雄漢,別人不說,單以你新交的那位貴友,翼國公奉家的老祖宗叔寶公而言,當年未顯之時,在潞州城為錢所苦,當間賣馬,飽受小人之氣,空有一身本事又待如何?我今天能在這兒得一枝之棲,沒有受凍餓之苦,還得感謝叔寶公當年那一場窮罪,翼公秦府是相國寺最大的施主,每年都有一大筆的錢,指定照顧相國寺中的寒士。」

  李益笑笑道:「所以大丈夫不可一日無錢……」

  方子逸道:「你還漏了一句,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有了權就不怕無錢,我知道這樣混下去不是辦法,但是又能如何?一榜進士,不知困煞了多少讀書人,斯文二字,不知誤盡了多少蒼生了。」

  「這話出自別人之口,尚自可諒,但子逸兄卻不該作斯語,你所學所能,不止于讀書一項,賺幾文並不難。」

  方子逸歎了口氣道:「是的!退而學賈,我不敢說多,至少也有百萬的身價,但就是害在這個舉人的虛名上,進不能仕,退不能賈,眼看著只差一榜,就可以叩開衣冠之門,放棄了又可惜,只好挨下去。一旦從了商,若是默默無聞倒也罷了,偏又在帝都小小地混了個名氣,真要沾上一身銅臭,仕途更無望了!」

  李益笑道:「大比是後年的事,你的經書很熟,稍加溫理就行了,請破上半年的時間,幫幫我的忙,出去轉一圈,借重長才辦點事,半年下來,我想貯個十萬錢是沒問題的,然後你再埋首用功,真要進士及第,等候秋選派缺,也需要打點的!你意下如何?」

  「十郎!別開我的玩笑,你只是鄭州主簿,也不過是個副憲而已,難道還要找個幕客不成?」

  「不是我的事,但也算我的事,你要肯幫忙,就打點一下,明天我派車來接你,不肯幫忙,你也得出去轉個把月再回來,現在我無法明說,但是你可以相信我絕不會害你,只為事關機密而已!」

  方子逸對長安情形很熟,也知道李益此刻的身價不凡,介乎權貴之間,總有許多秘密的事,因此也不多問,笑笑拿起那兩張飛錢道:「十郎!對你的事,我沒有不放心的,只要是不影響我後年的大此,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都一定盡力,這個我就拜領了!」

  李益拿得很准,知道方子逸窮瘋了,一定會答應的,而且此人熱衷名利,也一定會賣力幫忙的,所以也不多說,只笑笑道:「子逸,這個錢你不必在意,那怕明天你不想走了,這筆錢也作為我對老朋友的一點心意。」

  方子逸哈哈一笑道:「十郎,對你的長才我是佩服已久的,你找上我,也看准了我的毛病,知道我是需要錢,你許下了十萬錢的巨利,憑這二十千是絕對騙不走我的,你放心好了,我是孤家寡人一個,無牽無掛,說走就走,明天一早准恭候。有什麼要我準備的?」

  「什麼也沒有,連衣物都不必準備,房子也留著,不要讓人知道你將出遠門,如此而已。」

  ***

  他放心地走了,到高暉那兒去補了一張方子逸的劄委文書,算是兵部的監工委員,好在這是臨時人員,由兵部衙門出具聘任文書就行了。

  一切都辦得舒齊了,他方回到自己的寓所,令他憂煩的是霍小玉又病倒了。

  連日操心,霍小玉的病一直就沒有好,前夜為他徹夜整理行囊,累了一下,昨夜倒是滿心歡喜地等他回來,可是枯候終宵,良人未歸,使她一宿沒合眼,到了上午,實在撐不住了,才躺了下來。

  這一躺,再也撐不住了,身子又發熱起來,浣紗忙叫李升去請了大夫回來,開了方子,抓了藥,煎好吃了下去,才稍稍安穩了下來,李益回來的時候,霍小玉剛剛睡著,浣紗卻坐在一邊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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