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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李益歎了口氣:「你不知道,就為了這個,差點丟了我的腦袋,要不是我自己把持得好,早就被他們陷於萬劫不復之境了!」

  「這……是怎麼說呢?」

  於是李益說出了盧方的背義,在李益的潛意識中,本就深藏著一股怨忿,所以只要遇見一個可以談話的物件,他總是自然而然地要抖出來。

  「這位老大人也真是的,怎麼如此的昏庸糊塗呢,為了自己的前程,連女婿都可以陷害了!」

  李益憤然地道:「所以我對閏英今天的談話無法忍受,上次她要我接受他們的安排是為了她的父親,現在又要犧牲你去滿足她的父親。好像只有她一個人有父母,別的人都是該死的!」

  「爺!我想盧小姐不會這樣的,也許她沒有認清其中的利害,根本不知道會危及到您的生命。」

  「不!她認得很清,她知道我死不了,儘管朝廷對江湖遊俠懷有我懍之心,但也不會貿然採取行動,只是會疏遠我,把我安在一個既不當事,又無發展的閑位子上,讓我一輩子碌碌以終……」

  「那盧小姐還不是要陪著您一起受淒涼!」

  李益猶有餘憤地道:「不錯!這一點她倒做得到的,她以為不負我就是報答我了,可是她沒有想到,要我一生庸碌以終,比殺了我還要令我難過!」

  小紅詫然地望著李益,李益笑了一笑,解去了臉上的憤色:「小紅!在別人面前,我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之於色的地步,但那是勉強壓制著性子,我是個人,人就有七情六欲,而且我也不是聖人,因此我有時總不免要發洩一下。」

  小紅頓了一頓才道:「爺心裡還在恨著盧小姐?」

  李益搖搖頭:「不!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對我也是一片深情,我為什麼要恨她呢?」

  「可是爺剛才說的話,以及爺的神情……」

  李益道:「那是我認為她可惡而無知,她要我離開時,居然還不肯說出她老子跟尤渾他們對我的安排,被我問急了,她才無可奈地承認了,但又說朝廷如果不相信我跟江湖人交往會有多大影響,自然也不會認為于老兒是為了怕我勾結江湖人來威脅因而憂急致死。如果朝廷認為有此可能,也會顧忌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會為我出頭,不致對我有什麼不利的舉動。」

  「這分析很有道理呀!」

  李益苦笑道:「當然有道理,事實上朝廷對黃衫客夫婦能憑一句話,帶走了魚朝恩門下近百名死士這件事,一直耿耿不安,我為朝廷建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卻一直未蒙重賞,未嘗不是這個緣故,這半年來,我在長安枯守著,儘量不跟黃衫客他們通音訊,也是在避開嫌疑,好容易有了轉機,如果朝廷真把于老兒之死,歸諸於他們所陳述的理由,我這一輩子就別指望有什麼出息了!」

  小紅默然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插嘴,李益道:「可是閏英卻順著她老子勸我走避,而且說她情願一輩子追隨著我淡泊以終,似乎認為她這樣就可以補償我了!」

  小紅輕歎一聲道:「在盧小姐的立場,她只有如此了。」

  李益道:「不錯!可是她有沒有為我想過?我十載寒窗,發憤苦讀,難道就為了博一個妻子?我母親青春喪偶,巴著我這個孤兒,期望著我有朝一日能上青雲,以充泉壤,就能以一個好媳婦滿足了嗎?她一心為她的老子著想。就有權利要我的寡母改棄了一生的希望了嗎?」

  小紅原本是對盧閏英十分同情的,但是在李益這一番振振有詞的大道理下,不禁折服了,訥訥地道:「盧小姐也許沒想到這麼多,她本意絕非如此的。」

  李益道:「是的,我知道她還沒考慮到這些,而且我也不忍心告訴她這些,那會使她慚愧無地,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可是她這種無知的毛病不改,總有一天會弄得很難收拾的,所以我利用你這個機會發作一下,也讓她以後多事反省,凡事要為別人想一想,她有父母,別人也有父母。」

  小紅忙道:「爺走了之後,雅萍也勸過她很多話,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不少!」

  李益道:「她最好是想明白,否則她只有另外再去攀一門親事,我李十郎不能為了一個老婆而忘了自己姓李,而她卻必須記住她不是永遠姓盧的。」

  小紅臉現憂色道:「爺!您對盧大人的成見這麼深?」

  李益笑著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姨丈對我雖然有欠道義,那是官場上的通病,見利力爭,遇過則推,在幾個人裡面,我的官最小,見不到皇帝親自辯解,何況又是直接當事者,他們往我身上推是很正常的,可恨的是他們所奏報的理由,卻是要置我於不復之境,尤渾與杜子明跟我並無冤仇,只是因為我替他籌畫的一些公務對那兩個人不利,才要利用那個機會排擠我,但對別人不利就是對他有利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會同意,這個人之庸弱可知。」

  小紅道:「我看盧大人似乎不像那樣一個人!」

  李益微笑道:「有些人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尤其是那些出身膏梁,夤緣而仕進的大員們,一生慣使順風船,經不起一點風浪,也沒有一點擔待的魄力,平常看他端足架子,確是頗具威嚴,但是一點小變故。就慌了手腳,說句笑話,他跟王閣老一連兩天出了朝就上你這兒來,是為了避難。」

  小紅笑了起來道:「我也覺得奇怪,這兩位當朝極品的大員,怎麼會有那麼多閑功夫,在我這兒一待就是一整天,昨天是過了午來的,今天來得更早,他們避什麼?」

  「杜子明與尤渾整我不成,被我反鋤一把,由現任上刷了下來,卻又不肯甘休,捏住了他們的把柄,要他們設法維持原職,否則就要揭舉他們,拖著一起下水,他們兩個人沒辦法,家裡待不住,衙門裡也不敢久留,只好躲到你這兒來,然後又去求我想辦法。」

  「想出辦法了沒有?」

  「自然想出來了,我這臨時外調委員就是為他們去補漏的,更因為這一趟外行很麻煩,我才要帶你一起走。所以你想想,對我姨丈這樣的人,我會有什麼成見呢?只是無法對他尊敬得起來而已,更因為他是如此一個庸夫,我才不能讓你跟著他去,那對你是一種冒瀆!」

  小紅感激地道:「爺把賤妾看得太重了。」

  李益趁機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小紅,前一度邂逅,我就看出你清而不俗,娟而不媚,不應置身於風塵之中,只是後來的事情實在太忙,抽不出空來看你,再次相見,感卿一片深情,我更捨不得把你丟開了,不要說是我的岳父,就是當今聖上要徵召你入官,我也要拚命力爭的!」

  小紅一笑道:「爺過愛了,賤妾沒有這麼好的命,不過爺的第二句話倒是使賤妾感到好奇了,假如真是朝廷要徵召我進宮去,爺又用什麼方法把我爭出來呢?」

  李益道:「道不行乘槎浮于海,聖人早有明教。」

  小紅道:「爺豈不是要改棄大好前程了?」

  李益發現自己的話吹得脫了邊,小紅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子,不是花言巧語所能迷得住的,更不是那種為甜言蜜語迷昏頭的女子,但話已經說出了口,只有撐到底:「值得的!」

  小紅卻不肯鬆口,追著問道:「妾身有什麼值得爺如此重大的犧牲呢?」

  李益笑了笑,他知道如果說為了她這個人而傾心,那是欺人欺心之說。對一個無知的女子,或許會使她相信而感動,但是對小紅說這種話,那只能顯得自己的虛偽而沒有誠意了,因此從容地道:「得卿為伴,不負此生,這是第一個值得的理由;第二個理由,說出來卻近乎機心太重,但卻是最能成為理由的理由。」

  小紅道:「我就是要聽聽第二個理由,因為我知道第一個理由實在太牽強了。」

  李益道:「不!必須要有第一個理由,我才會做第二個理由的事,否則我就太混帳了。」

  小紅被引起了興趣,更不肯鬆口了,追著問道:「爺,到底第二個理由是什麼呢?」

  李益道:「使我流傳百世而不朽!」

  「爺!請恕婢子愚蠢,聽不懂爺的玄機。」

  李益哈哈大笑道:「真有那種情形的話,整個事情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拚萬死而一逞的機會,古人之不朽有三,為立功、立德、立言,或以文章傳世,或以功業垂冊,或以氣節而典範,此聖人之言。但是孔子生得太早,看不見後世的人情變化,還少列了一項,就是立行,這一立行,不是德功之行,而是一種機緣遇合,碰上一件轟動天下,刺激人心歷久不衰的妙事異聞。像秦始皇時孟姜女與萬杞良,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聞的平凡小人物,他們的故事在當時也很平常,暴政之下被拆開的少年夫妻很多,沒有一件流傳下來的,但因為有了孟薑女守貞不二,萬里尋夫送寒衣,更因拒絕被徵召入阿房宮而自長城蹤落以全貞,才為後世所傳。孟薑女因而不朽,連帶著默默無聞的萬杞良也變成無人不知了,這是一個例子。再者如漢明妃王昭君,因不肯賄賂畫工而不為帝重,這是宮中很平常的事,但昭君不甘寂寞,終因自請和番而顯,而畫工毛延壽也因為昭君的事故而沾了光,被人常掛在口上了。如果聖上要召你入宮,我李益卻能把你帶著情奔海外,豈不又是一件轟傳千古而不朽的盛事!」

  小紅聽瞭望著李益,呆呆地良久不語。李益笑道:「怎麼?小紅,你很失望,第二個理由實在很傷人感情的!但一定要有這兩個理由,我才會那麼做。如果僅為了情。我不能為你而置堂上於不顧,如果僅為了求名而無情,那又太苦了我自己,也苦了你,為智者所不取,所以我這個人很現實,一定要實至名歸的事才為之。」

  小紅終於笑了:「爺,第二個理由會使很多的女子失望而認為有美中不足之感,但是我卻非常感激您說出了第二個理由,那使我相信您說的是真心話。」

  李益道:「我本來就是說的真心話,做官不能太老實,但是對你我卻不需如此,我李君虞並不標榜清高,要以聖人自居,但絕不會說些話來討女人的歡心,不僅是對你,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小紅跪了下去,莊重地道:「爺!小紅這一輩子跟定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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