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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雅萍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在某些地方是及不上盧閏英的,因為她是個丫頭,不是小姐。丫頭雖然不是天生的,但是後天的氣質,卻因為身分的懸殊而形成了差異。

  在屋外靜聽的小紅也安心地走開了,她對盧閏英的認識也深了一層,盧閏英具有這種心胸,她後來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的,而且也不會因為今天拒絕了盧方而對自己存有成見,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如果盧閏英是個心胸狹窄的女子,她對今後的行止就需要慎重的考慮了。

  在廚房裡端了一盆熱水,她恭恭敬敬地捧到了堂屋裡,盧閏英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很客氣地向她道歉,為先前的失言而道歉,然後也恰到好處地謝謝她在日後那段日子裡妥善照料李益,這是一個主婦的身分與口吻,但是表現得很自然,雍容而又親切。小紅也很謙卑,雙方的氣氛很融洽,盧閏英對她的身世也作了更詳細的探詢,沒等用飯,留下了一對玉鐲就帶著雅萍先回去了。

  小紅等到了上燈的時分,李益是坐了高暉的車子來的,小紅迎進了李益,首先就問道:「爺的事情辦好了?」

  李益笑了一笑:「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嗎?」

  「知道了,小姐已經告訴妾身了。」

  「她的人呢?是不是已經先回去了?」

  「是的!她說要回去等候盧大人回府。」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小紅道:「有的,她要妾身好好侍候爺,而且還留下了一對翡翠玉鐲……」

  李益笑道:「我知道她會這樣做的,這是保全她自己,也是讓她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

  小紅對李益的這副態度,多少感到有點不以為然,默然片刻才道:「爺,盧小姐胸襟超遠,見解非常,雖然在人情上有所疏忽,但與一般的閨閣相較,已經勝過多矣,爺不應該如此對她的!」

  李益笑道:「你是說我今天對她的言詞太絕烈了?」

  小紅道:「是的,盧小姐深明是非義理,只不過見未所及而已,並不是不可理喻的人,爺對她好好解釋,她終於會明白的,何必要太過使她難堪呢?」

  李益道:「小紅,你聽見我們間的談話了嗎?」

  小紅道:「妾身倒不是有意偷聽,只是有點事想來請示一聲,聽爺在發脾氣,所以略知梗概。」

  李益笑道:「你的身手倒是跟我那位賈大姐差不多,你在門口聽我們談話,等我推門出來,你已經毫無聲息地躲出了老遠,佩服!佩服!」

  小紅臉上微微一紅道:「爺過獎了,妾身不過是自幼習過一點拳腳劍術,行動略為迅速而已,後來為了心切父仇,才下了一點苦功,但是與女飛衛賈女俠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妾身曾受業于公孫大娘門下,據大娘說,女子技擊,賈女俠應推第一人,妾身怎敢與之相較?」

  李益道:「你又何必太謙,如果你也是公孫大娘門下,賈大姊與你不過是同門而已,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也是剛從公孫大娘那兒學劍歸來。」

  小紅一笑道:「爺弄錯了吧,大娘說她的劍術成之于閉門自修,靈巧變化有餘而犀利不足,那是缺少實際搏鬥所致,言下對賈女俠極為推崇。」

  「不會錯!我在瓜州渡頭,先邂逅黃衫客,繼而認識了賈大姊,她剛從公孫大娘處學劍歸來。」

  「那一定是她自謙,她是去論劍,而不是去學劍的,她與大娘私交頗篤,每隔上三五年,總會去盤桓聚首一兩個月,互相切磋交換心得,她把闖湯江湖所得的一些奇妙招式,提供出來,跟大娘研究後,另成一套新的風格,她固然在大娘處得到點好處,但大娘受益更多,因為她年歲比大娘小得多,故而自謙去學劍,其實是大娘向她學的多,由此更可見她的謙沖胸懷了。」

  李益的確沒想到這些,笑了笑道:「我對劍道本就不通,只不過有幸認識了當今約兩位元大名家而已,對江湖上的事更為隔膜,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在江湖上傳說我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技擊高手。」

  小紅道:「確有此說,而且言者鑿鑿,所以妾身對盧小姐的託付深感不解,她要妾身保護爺的安全,其實爺的成就,應該勝過妾身多矣!」

  李益一笑道:「我只是略習弓馬,粗曉技擊,你信不信?」

  小紅道:「妾身相信,世家子弟除文事外兼修武藝,為兩樣主要的功課,五陵年少,誰都能盤馬彎弓,來得幾下子,但是爺似乎技不至此,妾身在長安市上落籍時,間或有同門姊妹來訪,對爺也頗為推崇,說爺曾經劍殪當世第一名家棲霞二聖中的青雲子,可有這回事?」

  李益道:「有的,但是傳聞有同音之訛。」

  「莫非是另外一個與爺名諱同音的俠士?」

  「那倒不是,青雲子確是殪於我的手下,我是以箭殪之,乃弓箭之箭,不是刀劍之劍。」

  「以箭射殺青雲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錯!沒有人認為可能,但我的的確確是一箭貫喉,把他從空中射落地下,既不是暗算偷襲,也不是巧合,而是我憑真功夫把他射下來,也因為這個緣故,使我對技擊的看法有個新的觀念。」

  「技擊之道在於心而不在技,勤練不嫻,九分在養其心,一分在嫻其技,所謂名家,不是其技藝能超凡入聖,而是其臨敵之從容鎮定及修養之深淺……」

  這一談開了頭,使李益的興趣來了,滔滔不絕,先從瓜州渡頭的那一場硬戰開始,談到他從容斃敵時的心理狀況來引證他對武技一道的看法,然後才得意地道:「我對於武藝並沒有下多大的功夫,思考的時間比練的時間多,但是在同族子弟競賽搏技時,我經常能擊敗族中的好手,臨陣時,我不輕易出劍,總是抱劍靜守,我的精神不是放在自己的劍上,而放在對方的劍上,靜觀其變化,閃避其鋒銳。然後在對方勁力衰竭,勢力用盡之際,任意一揮,都可以致果克敵,因為有了這種經驗。所以那天我並不慌,持弓以待,等到對方淩空氣擊,舉劍而未發之際,一箭射出,時間拿捏得極准……」

  小紅欽佩地道:「爺雖然不精武事,卻已能深體劍道之精華,人練劍一生,無非就是在抓住這一點時機,如何攻敵之所虛。」

  李益笑道:「我覺得那是浪費時間,要去找對方的虛處太費事了,只要保持一個距離,讓對方來主動攻擊我,其虛處自現。」

  他拿起茶壺,把面前的茶杯倒滿,倒到後來。他很小心,使茶水高出杯面一點點而不溢出,然後放下茶壺笑道:「這是最盈實的時候,但是不能動,只要稍微一動,裡面的水就會溢出來,也就是它虛的時候,所以虛實之道,乃在動靜之間耳,正因為有了這個經驗,第二次在汾陽王府誅殺魚朝恩。我還是敢毅然任之,技擊最精者是黃衫客與賈仙兒,他們兩人合手聯繫,略優於魚朝恩,但是尚不足以誅之,可是魚朝恩卻是死在武功最差的賈飛之手,我要賈飛持巨網守在廳門外,魚朝恩出來時,迎頭一網撒下去,牢牢地把他罩住了!」

  小紅敬服地道:「爺持此一念,天下高手都不足為敵矣,那裡還用得著妾身保護呢?」

  李益道:「我不怕高手,卻怕庸手,我這套辦法對付高手有效,遇上個莽漢就完全沒用了。」

  小紅道:「怎麼會呢,庸手一定會暴露更多的缺點,爺也有更多的機會趁其虛而擊之。」

  「是的,但是有一點你沒注意,技高者必傲,都是獨來獨往,不屑與人聯手合擊,專心對付一個人,我可以找到虛處,但莽漢則不然,他們知道自己不行,兩三個人一哄而上,顧了東,顧不了西,那時就需要你這種學過武功的人去對付了。」

  小紅道:「爺此去會遇上危險嗎?」

  李益道:「很可能,因為那些地區都是經過戰亂的窮鄉僻壤,民風慓悍而貧者眾,我此去雖是監督工程,但不像別的官兒要克得緊緊的,每一個錢都要切切實實地花掉,有時還得往外貼私囊。一般不明內情的人,不知道我帶了多少錢去,難免有幾個會生盜心,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一點。」

  小紅不禁憂形於色道:「妾身雖略諳技擊,但能力有限,爺若全指望著妾身,那就太危險了!」

  「我也不會全指望著你,我自己也還會幾手,何況當地官府也會派軍卒護衛,怕的是突如其來。措手不及,因此才要一個耳目靈敏的人在身邊,萬一遇警,只要能支持一會兒,或是能奮戰突圍去召喚援手就行了。」

  「妾身本來還以為是防備一二小毛賊,所以才滿口答應了下來,假如有這種危險性,妾身就職責太重了,爺你還是多加謹慎,黃衫客、賈仙兒交遊滿天下,每個地方的江湖豪傑都跟他們有交情,你不妨找幾個有點名氣的江湖人,以你跟黃衫客交情,請他們幫忙是應該沒問題的。」

  李益道:「不行,如果我準備用這個方法,就無須你隨行了,今後我必須斷絕江湖上的交往。」

  「為什麼?他們對爺很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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