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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盧閏英忙道:「姑丈告訴您是為什麼呢?」

  劉夫人道:「那倒沒說,他說你們昨天是必須出去一行的。回來後還一直讚不絕口,直說高明,高明。」

  壓低聲音又道:「姑丈再三告誡,今天別談這件事,咱們也別說了,倒是告訴我們一下,平康裡是怎麼個情形?」

  後面的一句說得很響,大家都聽見,於是那些貴夫人一擁而前,圍著盧閏英,還有許多年輕的閨女兒也紅著臉過來,既羡慕又佩服地擠在盧閏英身邊。

  平時,稍微涉及一點風月的談話,她們的母親就會用眼色示意她們離開,今天卻沒有這樣做,因為盧閏英的穩重、儀錶、風度、談吐、舉止,都折服了她們。

  一個像她那樣高貴、華美、端莊的閨女所做的事,似乎不可能是她們的女兒不能入耳的事了。

  何況,第一、盧閏英是個未婚的閨女兒,第二、她的老子是新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件事已驚動了皇宮內苑。而且還得到過皇帝的嘉許。

  長安市上流社會的交誼圈子內,對一件事或一個人的熱衷,必然帶著高度的政治敏感性。

  盧閏英在裡面被你一言、她一句,問得忙不暇答,李益在外面也陷入了同樣的情況。

  他也成了眾所矚目的物件,因為這個年輕人已經成了一個傳奇人物,他的詩文所宣洩的才華,初到長安時的揮霍,評論時人的狂妄以及後來納霍王放逐幼女以及與霍王太妃的交惡頡頏,使他的行動已經成為一般人的談話資料,但那時的批評是毀譽參半,說他荒唐者有之,說他豪放者也有之,但至少有一點是大家所公認的,那是他的才華,他的詩句瑰麗,寫情婉約,意境深遠,用與幽雅,取材廣泛,無一不見其所學的淵博與所鑽研的精微。

  而後的發展則更具傳奇性了。從元月十五上元燈節之夕,他的那些朋友為汾陽王府的座上嘉賓,賈仙兒巧奪賽會之冠,一直到次日王府內突傳驚變,擒殺了最具勢力的內監魚朝恩,使朝廷人事政局為之大變。

  李益是參與其事的主角,其後就是興衰相替,李益有功於皇室,有人為他保舉,卻未獲重用。有人因為他牽涉到一些江湖人以及庇護魚黨逃亡的事而加劾奏,也未能使他入罪,成了一個使人摸索不清的迷霧。

  這個年輕人,雖然才二十多歲,卻已名動公卿而參預了朝廷政要的恩怨牽涉而更具傳奇性了。

  當年魚朝恩被殺的內情漸漸地澄清了,內情也漸漸地明白了,當初許多受魚朝恩貶降的人又複起當勢了,那些曾經一度不諒解他,劾奏他的人,對他感到很抱歉,開始幫他講話,也曾有人再度薦舉他,卻不知怎的,仍然未獲重用,這使很多人為他不平。

  現在包圍在他身邊最多也就是這些人,問得最多的也是這些人,問得最詳細的也是當初擒殺魚朝恩的始未。

  至於他與盧氏的締姻似及昨天下午的豪舉,倒是沒什麼人問及,第一、因為盧方今天也在場;第二、這件事在男人們看來,究竟平常,不值得大驚小怪,甚至於對這件事傳進皇帝耳中,盧方未因教導不嚴而獲斥,反而得到嘉許的事,他們也不認為太奇怪,皇帝本來是個愛熱鬧,好新奇的人,盧方聖眷正隆,平素為人頗稱方正,女兒上娼寮召妓聆曲固然荒唐一點,但是由未婚夫陪著去的,那也無所謂,而李益是名士,稍為放形亦屬常事。

  大家最關心的還是李益的前程,有人為他新放的優缺而向他道賀,也有人為他叫屈,這些人都是當初誤會過他,現在聽他解釋後,才完全明白了內情。

  魚朝恩的勢力並不是那樣容易被拔除的,本人雖然伏誅,他蓄養的死士仍然有威脅朝廷京畿官掖安危的力量,黃衫客與賈仙兒利用疏導之法,把那些江湖亡命之徒遠引他揚,這才是郭秦兩府的家將能在一夕之間,把魚黨的勢力整個拔掉,接管禁軍,使朝局安定下來最主要的原因。

  因為這件事涉及了朝廷的威嚴,自天子以下,受制一內監,這是無以告天下、撫四夷的。

  朝庭的自保力量如此脆弱,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很可能會引起邊庭的騷亂,所以這個內情是不能公佈的。

  那些奏劾黃衫客夫婦蓄異志而圖不軌的人,現在才明白了為什麼他們的奏章被朝廷批駁了下來。

  那些奏劾李益的人,也明白了為什麼李益扳不倒的緣故,同時也對李益感到十分的歉疚。

  最感到歉疚的是吏部侍郎高暉。他的先人高應龍是忤逆了魚朝恩而被內廷所遣的刺客暗殺的,而刺殺的原因則是高應龍眼見宦閹的勢力大盛,密詣皇帝得知內情後,故意在早朝時劾奏魚朝恩劉希暹二人種種不法,皇帝也假意不准而免了他的官職,實際上卻是授命他到四處去連絡各地的節度使及兵鎮共起清君側而發勤王之師。

  結果事機不密,被魚朝恩偵知了,也不加拆穿,只派了個刺客,把他暗殺於途中,一面假裝不知內情,還飭令地方嚴緝兇手,一面還示惠,請旨朝廷將高應龍官復原職以歸葬,更重拔高應龍的兒子高暉,連升了三級,接了他父親的遺缺,手段自有其過人之處。這一下恩威並施,震懾了朝廷,再也沒有人敢輕於嘗試了。而且還為魚朝恩博得了一個不念舊嫌的美名,使得有些人真心地歸附了他。

  高暉一直在含冤待白的心情下苦忍著,魚朝恩倒下了,他為了追念父仇,再度要求緝凶,那些死士卻被黃衫客夫婦領走了,他如何肯甘心,才一再地上表請追索,甚至於還請朝廷將李益執捕下獄以脅黃衫客等人投案。因為他知道李益跟他們很要好。

  這道奏章沒准,朝廷對高暉不便解釋曾有密旨授權黃衫客夫婦如此做的,只說汾陽王也曾將黃衫客等人邀為座上客;郭氏祖孫對平逆有莫大功勞,不可濫及無辜而傷護國元勳之體面。

  這個解釋很含糊,高暉自然不滿意,可是也知道內情不如所想的那麼簡單,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因此他也最激動,握著李益的手,懇切地道:「君虞,以前我是心切先人的冤屈,操之過急,對你們才諸多誤會,後來在郭世子處已經稍稍明白了一點內情。對吾兄至感歉疚,所以這次郭世子道及吾兄有意外放,我獲悉鄭州有缺,立即向上官力爭成命……」

  李益頗為意外地道:「卑職不知道是侍郎公的成全,還以為是殷天官的賜助呢!」

  高暉道:「殷尚書是個很刻板的人,雖然知道吾兄有殊勳於朝廷,但聖上未降諭旨,他就不敢破格行事,以前下官是不甚知曉內情,今天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以吾兄對朝廷的貢獻,所得的當不止於此!因此下官為吾兄所作效勞,倒是成為多餘了。」

  李益一笑道:「侍郎公言重了,君虞只是適逢其會,因人成事而已,誅邪除賊,是我那拜兄嫂的功勞,而清除奸党,安定社稷,則是列朝諸公之力……」

  高暉忙道:「吾兄客氣,魚朝恩不僅技擊非凡,力敵萬人,而且還狡詐萬分,若非吾兄善於策劃縱有江湖義俠為助,恐怕也不易使彼獠伏誅,元兇不除,就談不到削減黨羽,先君子當年就是因為事機不密,致為所乘,先君子離京之日,還帶了九名精于技擊的護衛隨行,仍不免於難,可見魚逆勢力之盛,而且聽吾兄敘述當時誅賊之情形,貴友伉儷並力合擊,猶不能制止他,最後還是吾兄籌畫周密才將他制住的,若論首功,當推吾兄為最……」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慷慨:「魚朝恩把持朝政,壟斷言路,上挾天子,下脅諸侯,多年來都無法奈何他,而吾兄只以五人之力,一舉而誅凶,實令下官等愧煞,而事後又使吾兄委屈如此……」

  這人倒是直性子,想到那裡就脫口而出,未免使人聽來不是滋味,因此他的話雖使李益有知己之感,但也覺得不太妥當,連忙道:「侍郎公錯愛,君虞銘感五內,但卻愧不敢當,魚朝恩雖然專橫跋扈,但不是他個人的力量就能做到的,仍然是許多奸佞黨人之附從,才造成他的勢力,所以各位在朝的忠貞之士,或以凜然之正氣;或以不二之死節,堅守所事,壓制著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為患朝廷,才保得社稷之安寧,元兇伏誅後,奸黨立即清除,可見大家對這件事早有了充分的準備,因此君虞以為功勞還是大家的。」

  高暉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過於梗直,讓一些人聽得不舒服,但他向來就是這個脾氣,依然不肯改口地道:「下官並沒有說別人沒有盡力,可是吾兄抱屈至今卻是事實,以前是下官不明是非,一再阻撓,後來下官略知梗概,在聖上面前力言吾兄之功績,理應有所獎旌,卻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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