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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盧夫人是不大參加酬酢的,她的佛堂就是她的天地,今天晚上女兒要出去,她就不去了。

  盧方父女和李益同赴王府,已稱得上是正式而隆重的拜會了。盧氏父女倆各坐了轎子,李益已授秩就職,照理,他也該穿了官服坐轎子去的,但是他這六品的州尹實在算不了什麼,京師的大官太多了,走在路上,遇見比他大的官兒,如果是同道,他得停下來相讓,如果是對向的,他更得避道在一邊,處處不便,倒不如騎了馬,穿上一領青衫算了。有了盧方的二品執事牌在前面開道,他至少可以沾不少光,讓那些比他高的官兒讓路給他走。

  到了王府的大門,那兒早已車水馬龍,熱鬧異常。因為這是王閣老夫人的七十整壽,場面自然不小,府前早已紮起了彩牌,牌坊上都是些「瑤母慶壽、麻姑獻桃、三星降瑞」等等吉慶故事,人物都用泥土捏制,塗上了彩色,衣服都是用綢緞裁縫的,五色繽紛,鮮麗生動。

  王閣老的兒子穿了大紅的官服在門口迎賓,正四品的散騎常衙,官位不算小,可是在長安市就吃不開了,帝輦之下,有的是大官兒,尤其是今天,更夠他苦的了,滿朝一二品大員因為皇帝有了話,都來恭賀,已經夠他忙的了,而官位在他之下的五六品司曹隨員登了門也是客人。

  人家叩頭他要答禮,人家作揖,他要陪著打恭,達官人家,親故的大喪孝子難當,喪事辦下來,人要脫層皮,車水馬龍,客人來得多,固然是面子,但一千個客人,他就得陪磕上一千個頭,鐵鑄的腰也給彎折了。

  而像現在的情形,活著的兒子也不好當,禦旨賜壽固然夠光彩,迎來送往著實苦了他這個做兒子的。

  幸好辦喜慶壽誕比舉喪自由一點,不必一直跪著,還可以裡外走動舒活舒活腰骨。

  盧方的執事老遠就可以看見了,大紅的木牌上。以金漆鮮明地表示出官品職銜,已經是從二品的右中書令了,這是今天才奉的上諭,盧方散朝後到了衙門裡去了一趟,就是通知趕緊準備執事牌,新髹的金紅兩色,十分耀目。

  李益原也沒注意,到了王府的門口,聽見呈送禮單的贊禮官大聲鳴銜贊唱賀辭時,才知道岳父大人已經榮升了,不禁含笑地對傍肩而行的盧閏英的轎子道:「尊大人可真沉得住氣,升了官居然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盧閏英搴著轎子一角,也笑著道:「爹一向就是這個脾氣,愛給人驚喜一番,我在九歲的那年。他拜了河西節度使,帶我們去赴任時都沒說,一直到了任上,我們住進了節度使署衙,才知道他拜了使令,成了一方大員了。」

  接著贊禮生又大聲地報了:「己酉新科進士及第,隴西李君虞大人謹祝老夫人千秋,敬呈漢璧一雙,楠木壽星一對,錦緞十匹,玉鬥一雙,恭賀老夫人壽健松鶴,福綿海川……」

  禮單分兩種:一種是部屬門生弟子等的私贄,那是行使人情,打通關節的意思,單上不注明,東西也是送交到內帳房,內容也只有受者知道。

  另一種是隨著賀帖一起進呈,不但要公開朗報,而且也公開陳列在案上,這份禮不能薄,那是為了面子所關,也不必太厚,普通都是壽軸,或者是古董珍玩一兩件以為賀忱,當然也要夠身分的人才能這樣做。

  李益沒準備送多厚的禮,因為他是跟著盧方來的。人情由盧方打點就可以了,他以子侄的身分趨賀,最多叩個頭,說兩句喜慶話也就夠了,稍為隆重一點,主人家備有裱就的泥金飛箋,當席呈上一詩一畫;這是名士人情的慣例,既不算菲薄,還是對主人的十分敬意了。

  因此他聽見贊禮生報了他的禮單,倒是真的嚇了一跳,這份禮太重了,重得出乎他的想像,不但他自己嚇了一跳,連門上的客人與主人也都為之一驚,壽禮比這豐厚的不是沒有,但那是份不見天光的禮,李益與王閣老之間沒什麼淵源。也無所求,縱有所求,也不必送這麼重的禮。

  所以那位迎賓的散騎常侍王心碌王大人忙迎了過來,首先向盧方致禮道:「家母生辰,有勞世伯寵蒞,小侄敬代家母叩謝了。」

  然後隨即挽著李益的手道:「君虞,這怎麼敢當呢,太豐厚了,太豐厚了!」

  李益也在心頭疑惑著,朝盧閏英望去,但見她口角噙著狡黠的笑,心知是她搗的鬼,只得在口中謙遜著:「常侍大人言重了,李益初次登門叩詣,恰值太夫人吉辰,這只是做晚輩的一點敬意,應該的,應該的!」

  王心碌笑道:「君虞!你真有辦法,專作驚人之事,昨天下午,你就轟動了長安市,連聖駕都被驚動了,今天你又來上了這一手,少不得明日聖上垂詢時,你又是風頭最健的一個呢,只是生受了寒家……」

  說著又朝他作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挽著他的手,一直把他迎進了正廳裡,但見滿室袍笏,舉目衣冠。

  在壽堂前行了體,王心碌答謝了,盧方早有王閣老等人款待在廳旁的花廳裡坐下談話,李益是子侄輩,照理該跟盧閏英到後廳去向王老夫人再叩頭賀喜。

  王心碌的妻子在前面引導,這一對年輕人是客人中最出色的,尤其是盧閏英的絕世姿容以及她別出心裁,與眾不同的妝扮,在一大堆濃妝豔抹的仕女群中更顯得特殊,再加上身畔李益的倜儻瀟灑,直給人一種玉人無雙的感覺。

  盧閏英很得意,低聲對李益道:「十郎!你的眼光真好,幫我選的這身衣服,以及這樣妝扮,本來我還怕太淡了一點,現在跟這些人一比,才覺得確有道理。」

  李益笑道:「那也得要你有本錢,如果你貌如無鹽,再這樣穿著,就更見其醜了,即使你沒那麼難看,有個貌僅中姿的標準,這樣打扮也會黯然失色的!」

  然後他又壓低聲音問道:「那份禮物是你替我送的?」

  「是的!原來我只備了兩色……」

  「有一色就夠了,這只是盡個心意,又無須大事巴結他們,幹嗎要這麼多呢?」

  「爹看了禮單後,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說要豐厚一點,才能顯出不同,也容易引人注意。尤其是昨天我們在娼家一擲數萬金,今天王夫人壽誕倒小器起來,不是會惹人說閒話嗎,爹一聽有道理,後來的玉鬥跟楠木壽星是他再加上去的,說乾脆就轟動一下吧!」

  「什麼?岳父又替我加上了兩式?」

  「是的,爹說這樣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使得那些人容易配合你的談話,否則以你一個後生末進又只是個初放的六品前程,一下子就要那些方面顧命大員都集中在你身邊談話,似乎太牽強做作了一點。」

  李益也不禁深為折服,這是他沒想到的,但心中也不無惆悵,他之所以想不到這些,不是慮有所未及,而是他拿不出來,所以才沒往上想而已。

  因此他輕輕一歎道:「這恐怕所值不菲吧!」

  「我不知道,只有那十匹錦緞是化錢買的,其餘都是娘屋裡的東西,玉璧與玉鬥是爹節度河西時屬員孝敬的,因為產玉的藍田就在爹的治下,好東西少不得有爹的一份,沒什麼出奇的,倒是那一對楠木的壽星,真正算得名貴的,比那更珍貴,所以臨時從貢單上換了下來,一直放在我那兒,今天還沒捨得拿出來,是爹要我加了上去,說今後用到的機會不多了……」

  「這又是怎麼說呢?」

  「那一對楠檀香木刻的壽星,品質及雕工都是上乘的,雖然珍貴,卻只有在壽儀中當作禮物才最適當,而且受者也要夠身分,太后近來多病,想必難以到九十大慶,而滿朝文武高夀的雖多,受得起這一份禮品的卻沒幾個,這是個拿出來亮亮相的機會,否則擺著埋沒了太可惜!」

  李益點點頭,覺得盧方的成功不是沒有道理,他懂得一件東西的實用價值,連城之璧雖貴,什襲而藏,不為世知,有了等於沒有,一定要讓大家都知道,才能增高它的價值;盧方擁有兩對,又不能平白無故地拿出來供人欣賞,今天是個機會,但是由盧方致饋,就不如由他李益拿出來更為引人注意了。

  而大家在鑒賞這一對的時候,不免要詢問一番,盧方正好把自己另一對的事帶了出來,很可能那一對比這一對還要珍貴一點。

  心裡想到了盧方的用意,口中卻不便揭穿,因為盧方至少替他做下人情,且是很大的一筆人情,這四色壽禮,最少的估計也要四五十萬錢之譜。而且行出的人情也不怕收不回來,不久自己要迎娶盧閏英的時候;王閣老的那份禮絕不可能輕於此數,那也等於是他變相給女兒的陪嫁了。

  在後廳向王夫人叩了頭之後,這一對貴賓立刻就吸引了一大堆女眷們的注意,而且盧閏英的姑母也在,她看看盧閏英,又看看李益,最後才感慨地握著盧閏英的手,輕歎中含著憐惜與遺憾:「我的英兒,看了你這份兒才貌,姑母只有怪自己老糊塗了,我家老三怎麼配得上你,除了李少爺外,誰也不是你的匹配,難怪你昨天走後,老三雖是唉聲歎氣,卻是死心塌地,再也不存指望了。」

  盧閏英對昨天不告而別,心中也有點慚愧,連忙低聲道:「姑媽,英兒昨天悄悄地走……」

  劉夫人笑笑道:「我知道,今天你姑丈回家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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