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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他輕喟了一聲後又道:「我也不是每次都做得對,像今天這件事就是年輕時無知所留下的禍根,為了一言之失,一時之快,萬沒想到留下這種後果。幸虧是我知道的,還有機會對於老兒反擊一下,如果沒有後來的風雲際會,我豈不是要受他的暗算,一輩子埋沒不得出頭了!」

  提到今天的事,盧閏英又發起愁來了:「十郎,你是否還要再考慮一下此事行得行不得?」

  李益笑道:「我已經考慮周詳,此事絕對行得。因為我已經計算過了,戲雖是由我來唱,但是插科打諢,得罪人的卻不是我,所以成與不成,我都不會有多大的妨礙。」

  盧閏英還要說什麼,李益已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閏英,別多說了,快去打扮一下吧,岳父既然叫你去赴宴,可見昨天的事已經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你現在也是簡在帝心的名人了,到了王家,必將成為萬人爭睹的對象,你可得刻意修飾一下,一定要做到從頭到腳,無懈可擊,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挑你的毛病呢!」

  盧閏英皺眉道:「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打扮呢?」

  李益打量了她一下道:「把頭梳得亮一點,換件淺色的衣服,不施脂粉,不貼花鈿。」

  「這怎麼行呢?」

  「為什麼不行?人人都施粉塗朱,你個人獨獨不施脂粉,反而顯得特出些,再說你的肌膚本就細嫩,用脂粉一蓋,反倒顯不出來了,在腰裡系一條金黃色的帶子,貼肉為度,不要太緊,那樣才能夠現出你的纖纖柳腰天生自然,不是硬勒出來的。」

  盧閏英忍不住笑了一笑道:「你倒真懂得打扮。」

  「所謂修飾,乃是掩其所醜而揚其所長,現下長安士女很少有懂得打扮的,一窩蜂地競相濃妝,把張臉塗得紅一塊白一塊的,明明是血盆大口,偏要在厚嘴的中間點上一抹櫻唇,望之令人卻步,那裡懂得什麼叫美呢?」

  李益不是女人,但他對女人的審美卻是權威,因為女人妝扮,原本是為了取悅男人,而李益卻是以男人的眼光來指點盧閏英如何妝扮的。

  所以盧閏英聽從他的話,上樓去穿著了下來,盧方也恰好回到家裡,正好跟李益敘述今天面聖的情形,見了盧閏英翩然從門口飄進來,不禁眼睛一亮,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才道:「十郎,這是我的那個丫頭嗎?」

  這雖是一句戲謔,卻充分地流露出他的激賞,盧閏也很得意地問道:「爹!您看怎麼樣?」

  盧方笑道:「好!好極了,我特地早點回家,就是要告訴你,今天晚上要好好地打扮一下,因為今天早朝後,聖上留下了話,召我在禦書房裡談話,我知道是為了你們昨天的事,心裡也捏了把汗,等我進去時,好幾位王爺與一品大臣都在,聖上的臉色倒不難看,而且還帶笑,我就放了一半的心,說不了幾句話,聖上果然開口說起你們昨天在娼家的豪舉,說你們很會玩……」

  盧閏英忙道:「爹,您怎麼回的?」

  「我還能怎麼回,只得照十郎昨天擬定的對詞,說小兒女們胡鬧,此舉雖有失閨範,但那兩個娼女頗為不俗,此事亦足以點綴升平,未忍深責,大概就是點綴升平四個字合了聖上的意思,樂得他開口大笑,結果聖上還說,卿家治家立朝以力正嚴謹著稱,想不到家居倒很風趣。」

  李益笑道:「恭喜岳父,但憑這一句話,岳父在聖駕的心目中地位又加深了幾分,今後必可一帆風順,沒有人再敢進讒了。」

  盧方笑道:「王閣老也說了幾句湊越的話,說本朝自貞觀以來,但還沒有這種盛事,我們又聊了一些閒話,才散了出來,王閣老說他也替我捏了把汗,先還為我掩飾,說這或許是誤會,沒想到我一口承認了,還敢那樣奏對,他實在佩服我的膽子!」

  李益微笑道:「所以他在朝幾十年,終其生也只能在二品的分上消磨了,伴君數十年,連主上所喜惡都弄不清楚,怎麼會爬得上去呢?」

  這話說得太狂,連盧方聽了都不太舒服,因此道:「王閣老行事持重,不善於此……」

  李益道:「岳父!小婿所說的投人之所好,不是貶低自己的人格,故意去討好諂媚而作佞臣,而是以婉妙的手法使君主樂於就正,本朝武后改元為則天金輪皇帝時,狄仁傑為相,這位老相國該不是佞臣了吧!」

  盧方道:「狄相國是一代名臣,備受尊仰,他立朝不避權貴,敢言直諫,以耿直方正著稱,怎麼會是佞臣呢?」

  李益道:「小婿如果說他是個善體君意的能臣,相信大人一定會大加反對!」

  盧方道:「豈止我會反對,恐怕沒有一個人會贊同。」

  李益笑道:「事實上他的確是如此,別人看見武后寵信張昌宗兄弟,爭相獻媚,唯獨狄仁傑不獨不對他們假以詞色,反而處處跟他們過不去,有次在朝門外,遇見張昌宗不下轎,喝令從人,將張昌宗拖下,立加杖責,這種的行動,看來似乎是專在跟武后作對,可是武后反而敬畏有加,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盧方道:「這……是狄相正氣令君主不敢輕侮。」

  李益道:「可是也有一些批鱗直言的言官在廷上直諫而被賜死,難道他們的正氣不如狄相嗎?」

  盧方無以為答,片刻後才道:「十郎!你的看法呢?」

  李益道:「小婿以為狄相不僅是個忠臣,且是個能臣,是個深體君心的能臣,武后以婦人當國,開我中國女主居國第一人,她私心之中,實在是想做得好一點,為後世留下個不朽的盛名,可歎的是群臣中很少有體會她的心意,以為婦人當權,小人當道,略具賢名者,掛冠求去,只有狄相國看准了武后心意之所向,他對武后極為尊敬,對她所寵的佞臣卻不假詞色,這樣既造成了他不畏佞小聲譽,也間接造成了武后的敬賢之名,這正是武后心所嚮往的,狄仁傑替她做到了,她自然會特別優遇狄老了。」

  盧方沒有開口,李益又道:「沒有一個人不求身後之名的,人主尤其不例外,因此也沒有一個皇帝願意做個昏君,只是他們有時不免認事不清,知人不明,處事不當。有些臣子在人君稍有過失,就叩閽直諫,對人君毫不留體面以博賢聲,這種臣子就該殺,因為他們罔顧人君之尊,本身已犯了大不敬之罪,像小婿昨天跟英妹一起冶游,雖與體制不合,但聖上自己有時也微服私下出來玩玩,大人以一句點綴升平,正說到他心裡去了,怎麼會獲罪呢。王閣老連這點都看不透,還要替大人掩飾,這又怎麼能獲人君之心,而得到重視呢!」

  盧方大為折服,連連點頭道:「有道理!但是十郎,你怎麼能知道聖上曾經微服私遊之事呢?」

  李益笑道:「還是小婿交接的一些朋友私下透露的,他們有的是御前禁衛,有的是世爵子弟,因此對內宮的消息,小婿所知道的也較為詳細。」

  這是李益佔便宜的地方,因為他年輕。而且初到長安時,那一陣花天酒地的揮霍,也的確認識了不少朋友,而輪值宮門的御林軍中一些年輕的軍官,多半是世家子弟擔任的,他們是長安市上的風雲人物,所謂五陵年少,帝都王孫,就是指這一批年輕人。

  他們多半都是有世爵的,靠著祖上賣命建下的汗馬功勞,坐享著錦衣玉食的尊榮,年紀小的時候還在國學裡混過幾年,滿了十八歲,就以入值為藉口而賴學了。

  說輪值那簡直是開玩笑,不過是佩著劍在未央宮外來回晃上兩遍而已,皇帝要出入,雲板先響,他們再跑去侍候還來得及,但他們卻是皇帝的親信,有些跟皇帝很親近,像秦朗、郭威、郭勇等,就是深膺帝眷而托以重寄,手上掌著大權的。

  當值的辛苦有代價,不當值的閑著也有代價,都是一起玩的哥兒們,大家總會互相照應著的,而且他們也還有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大唐的天子沒一個安分的,六宮粉黛固是人間絕色,但終日相對,也有膩的時候,當皇帝說因為政忙而要獨宿禦書房的時候,也就是用得著他們,伴隨著穿了便服的皇帝,私出宮禁出來換口味的時候。

  這必須要絕對秘密,所以這些王孫公子哥兒在長安市上常鬧事打架,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勢力。

  即使是當朝的一品大臣,衝撞了他們,也照樣拖出轎子來揍上一頓,不明內情的,第二天還上表告狀,說他們無法無天,橫行市上,結果皇帝笑笑,把表章批了句很有意思的話,說為國辛勞,宜多珍重,散朝後在家多歇歇,別跟年輕人一般見識。

  這是位一品大員親身的經歷,告狀不准,只有認倒楣,做夢也沒想到皇帝就在昨夜那一夥裡面。

  李益認識的就是這一批貴族子弟,風月恩客,年輕人聚在一起,談話就少了顧忌,所以很多對自己老子都不肯說的秘密,在全是自己人的場合下不免漏出一兩句。

  李益很留心這些機密,因此他也有機會更深入一層去瞭解皇帝,那是盧方所萬萬不及的。

  因此盧方在聽取李益洩露的這些機密後,對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女婿的青年人更為言聽計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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