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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盧方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確厲害,處處地方,他都不肯吃一點虧,只得道:「直說也無妨,只是我這做老子的不便啟齒而已,你就對她說,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別使劉平太難堪,至於她終身,我這做老子的一定會尊重她自己的選擇,閏英這個孩子很倔,話不說明白,她以為我別有用心,我這做老子的就不能做人了。」

  李益訕然道:「姨丈是怎麼樣的人,表妹一定更清楚,她不會那麼想的。」

  盧方苦笑道:「知女莫若父,來到長安後,有幾個同僚上門來拜會,帶了子弟前來,她沒有一次不鬧脾氣的,我可實在怕了她……對了!我只是一廂情願,說了半天,還沒問你的意思,你對閏英的看法如何?」

  李益忙道:「表妹麗絕天人,蘭心蕙質,若得侍妝闈,是甥兒三生之幸。」

  盧方哈哈大笑道:「十郎,我倒不是自炫,我這個女兒無論是才色,都是頂尖之選,我也要為她找個可堪匹對的對象,路過姑臧,探訪你母親時,她也提過,當時我對你還不太清楚,所以提出的條件苛了一點!」

  李益道:「也不算太苛,百萬為聘,在長安而言,並不是最高的聘金。」

  盧方笑道:「我也不是賣女兒,這一百萬錢,我分文不要,仍是給英兒帶過去。現在我看英兒的意思是非你不嫁了,你也看得中她,那就好了,過兩天我叫人送百萬錢到你母親那兒去。」

  李益道:「大人這是做什麼?」

  盧方道:「十郎,條件我早已開出去,也不是光對你一家,很多親友面前,我都是這麼說的,致聘之日,少不得要知會親友一聲,這一百萬錢是要擺出來供大家看的。」

  李益道:「這個甥兒知道,離家的時候,娘重提此事,叫甥兒求得大人口允後,娘就帶著錢來正式下聘。」

  盧方笑道:「十郎,你的家境我是很清楚的,一下子要拿出百萬來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借貸自他人,或是變賣祖產,那又何苦呢,也失去我百萬為聘的原意了。」

  對方是一片好意,但是李益的心裡,卻是一種屈辱,因此連忙道:「大人的心意甥兒很感激,只是甥兒已經把錢準備好了,大人公開列出了致聘的條件,甥兒若是無此力量,就不會登門了!」

  盧方不禁一怔道:「你那來的一百萬呢?」

  李益將頭一昂道:「請大人放心,是甥兒自己賺的。」

  「賺的?十郎!你的缺是剛剛放的,雖然報了到,還沒正式到任視事,怎會有收益呢?」

  李益道:「縱有所入,也不可能有百萬之數,甥兒在啟蒙之日,就曾立誓要做個好官!」

  盧方只有乾笑一聲道:「對極!對極!為官之道,應心在君國,志在濟民,可是……你是如何賺得這些錢的呢?」

  李益傲然笑道:「甥兒在歸省的途中,有許多應酬,多半是賀我新就任的朋友,他們致送的程儀倒也情不可卻,而且也不容推卻,因為他們都在江湖上著有聲名的人物,甥兒自不能不顧及他們的顏面,好在甥兒尚未到任,也不屬甥兒轄治之下,受下了也不算是受贓;另外一部分則是沿途的士紳,慕名而訪,求個一字一扇的,贅見時送的禮也不少。」

  盧方道:「當然!我不懷疑你的操守,只是一趟歸省,就能置下百萬家財,倒是不易見的事。」

  李益以更驕傲的神色道:「甥兒是名士,本朝的名士還是很受尊敬的,因為這份名銜的獲得較之科場功名尤難。」

  盧方世故地笑一笑,然後才凝重地道:「十郎,不是我要澆你的冷水,名士只是一批失意于功名的文人罷了。」

  李益也笑道:「姨丈,甥兒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你對名士的認識還不夠,名士有真有假,假名士是靠著互相捧抬,躋身斯文而沽名釣利,這些人不學無術,固可魚目混珠于一時,但終久是會被人所棄的。是真名士自風流,或以詩傳,或以文勝,或以技名,必定要有真才實學而造就超人者,才站得住腳,名士之風,始於兩漢,而大成于魏晉,這數百年來,也不過才幾人而已,如竹林之七賢,建安之七子,始得以名傳,至若晉初蘭亭雅集修禊之聚,無一不是為世所重之士。」

  背書引典,盧公是不如李益的,他只有歎了口氣道:「十郎!我不知道前人的典故,但名士中我知道有一個今人李白,太白風流,又是怎麼個結局呢?」

  李益笑道:「名士有幸與不幸,運通造化,半由天生,半由己成,青蓮居士若不是靠著這名士身分,躋身於斯文之列,就不會得到賀知章的賞識而推薦,至於他後來的遭遇,得罪了權貴,是自己的器量太窄,在得意時忍不住想淩辱高力士楊國忠所致,但也多虧這名士的身分救了他,如果他不是天下知名之士,恐怕早就被權貴所陷,任意加個罪名就能把他給殺了,因此他仗名士以顯,得名士以保頭顱,當名士有什麼不好!」

  「諸葛亮高臥隆中,假如只想做個林泉之間的隱士,又怎能為世所知,正因為他參加名士之聚,他的才具始能為世所知,而得到劉先主三顧之請,所以名士與隱士不同,名士本就不是清高之士,只是為名所驅役的一些才能之士,姨丈可能看不起名士,認為在長安俯拾即是,各大府第中都豢了一大批幫閒的名士,甥兒不否認這句話,但名士的流品也有高低,那些人沒有立致百萬的本事。」

  盧方歎了口氣道:「十郎!無怪有人說你辯才如瀉,口舌之利,無人能匹,我算是領教了,我還沒說幾句話,你卻把我還沒有說的話都駁倒了。」

  李益這才有點歉然地道:「姨丈,請恕甥兒放肆,甥兒並不是在你面前賣弄口舌,而是向你解釋長安之名士不可輕視,甥兒志不在以名士為終,也看不起這些人,因為此輩中不乏有才無品之輩,但是這些人卻有左右清議之力,他們本著魏晉清談之遺風,很有力量,誰都惹不起他們,大人想必也聽過甥兒初到長安後不久,就因為霍王太妃排側之事,甥兒為了不平而與霍王府頡頏的事情吧,甥兒之所以敢不避權貴,且就是為了有那一大批名士為後盾。」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正好把霍小玉提出來,因為這是一件無法避免隱瞞,必須提到的問題。

  盧方果然道:「聽到了一些,而且聽說你現在還是跟那個女孩子在一起!」

  李益道:「是的!霍氏小玉孤苦無依,以身相托,甥兒義不容辭!」

  盧方道:「將來是如何了斷呢?」

  李益道:「霍女但求身有所依,此外一無所求,因此這根本不是個問題。」

  盧方沉吟片刻道:「你跟英兒談過沒有?」

  「談過了,就是那位希厚兄提出來的,他為了打擊甥兒,才故意提起這個問題,卻沒有想到自己挨了一個釘子。」

  盧方笑了道:「十郎!這些地方我簡直佩服你了,我那個女兒我很瞭解,她似乎沒有多大容人之量,居然會對這件事毫不在乎,連她都不在乎,我還多管什麼閒事呢?不過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必須在迎取英兒一年後再把人接過去!未娶室先立妾似乎是本末倒置了,讓人還以為我盧某的女兒是嫁不出去似的……」

  這使李益感到很為難,因為他這次來,已經答了霍小玉接她一起到鄭州去的。

  盧方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使他很難推託,可是對霍小玉又將如何交代呢?

  略略躊躇了一下,李益覺得目前無須決定得這麼早,且不必拒絕,一切都含糊答應好了,因為問題不是在盧方而在盧閏英身上,只要把盧閏英那邊敷衍好了,任何承諾都作不得數的,因此他很技巧地道:「家母要甥兒前來,是取得姨丈姨母的首肯,然後她老人家還要親來求姻,有什麼吩咐,大人一併跟家母說好了,她老人家無不答應的。」

  這不是一個肯定的回答,然而聽起來,似乎完全答應了,而且比盧方要求還多。

  盧方顯然十分滿意,含笑執著他的手,因為他們是邊談邊行的,這時也走到了大廳了。

  盛宴早備,客人也在一邊書房裡等了好一會兒了,盧方把李益為他們一一引見。

  這三個都是當朝炙手可熱的紅人,有的卻是初會,有的是以前在酬酢的場合見過一面,但也只是匆匆一晤而已,因為李益的交往還打不進這個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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