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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李益一笑道:「大人手綰兵權,聖上倚為柱石,雖然大人未參與誅逆之行,但息弭平亂於無形,使國家在未動兵刃的情形下平定政局,功何待言?可是有些人無兵無權,最多只能在時機成熟時,拚冒一點小險,上表彈劾,建口誅筆伐之勞,甥兒斷了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怎麼不恨呢?現在說甥兒閒話的,不就是這些人嗎?」

  盧方連連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上去,連聖上也奇怪,你只是個新進士,最多只有一點文名,既無功名,也沒有利害,何以會樹敵如此之多,卻想不到有這層緣故;回頭在我那幾個朋友面前,把這個提出來,讓他們在聖上面前解說去。」

  盧閏英道:「這些人也太無聊了,魚朝恩跋扈也不是一天了,他們要想盡人臣之責,就該早有所表現,分明是投機取巧的小人,自己沒膽子,還要遷怪表哥,聖上如果聖明,就不該聽他們的!」

  盧方笑道:「你說的是孩子話,做官那有那麼簡單,時機沒有成熟,奏劾,送了自己的命不說,還給聖上添麻煩,聖上接到奏章,到底是辦不辦,辦了,會激起變亂;不辦,徒見朝庭無能,損及帝家威信。魚逆當權時,有幾個強項的言官不明大勢,以奏誅魚朝恩而致棄市,朝廷對他們沒有旌表,也是這個道理。魚朝恩只是專權,並沒有造反,聖上為了不刺激他,不得不殺了那些人,詔令是聖上親頒的,總不能又翻回來說自己不對吧?」

  盧閏英一怔道:「那些人不是白死了?」

  李益道:「可以這麼說,為人臣既然要有忠貞之節,但不可無識事之明,言官進劾章,更是要量情達理,為邀敢言之名,不審時勢,同時又失職,正如一個小孩子,看見父母在寒天身著單衣,難禦凍寒之苦,就請父母買狐裘以辟寒雖是一片孝心,卻不想想自己的父母是否有此能力,徒然傷父母之心,自己還挨上一巴掌卻沒處叫冤!」

  盧方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這樣的比喻妙極了,深入而淺出,把一件極難解釋的事三言兩語,就講得明明白白,十郎!很多人誇你的口才,今天我算是領教了,難怪東宮太子殿下要召你為侍讀,但你卻逃掉了,這又是為什麼?」

  李益一怔道:「大人是聽誰說的?」

  盧方笑道:「是殿下自己告訴我的,他說你這次匆匆地活動到這個缺放出去,就是為了躲掉他的邀請,是不是有這回事?」

  李益道:「是的!甥兒確是如此。」

  盧方道:「為什麼呢?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人巴望也想不到,你卻推掉了,這也是我第二個要問你的問題。你要知道,聖上的身體不好,已有倦政之意,很可能在兩三年內就會詔令太子監國理政,自己退為太上皇頤養,很多人已經在鑽東宮的門路了。」

  李益苦笑道:「甥兒有難言之隱。」

  盧方道:「告訴我,我為你斟酌一下,有問題,我幫你解決,的確有困難,我為你解釋一下,太子雖然是說你好話,可是對這件事,他不無怫意……」

  李益道:「甥兒見過太子一次,相處極歡,如果就此進入東宮,受恩寵是必然的,但因此受他人之嫉也更甚,甥兒乃為遠禍。」

  盧方搖頭道:「不是這麼說的,你的才學很不錯,對事理也明白,能夠在太子身邊多作匡導,未嘗不是國家之幸,猜忌固為不免,可是聖上並不糊塗,不會把那些閒話聽進耳朵裡的。」

  李益歎了口氣道:「太子不像聖上,曾經憂患,他成年之後,亂事已平,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今亂事已清,天下太平,甥兒能效力于太子正途者無多,若以佞人之具而邀寵,則與甥兒夙志不合!」

  盧方並不笨,聽著已明白了一半內情,因此點點頭道:「太子年事尚輕,略好嬉戲,在承平之世並不為過,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尚不至於不正義,順其所好而導之以正途,你還是可以把握住的。」

  李益道:「是的,可是東宮府中侍讀俱為年高德劭之士。他們看見的只是甥兒伴太子嬉游,看不見甥兒談正事的時候了,甥兒為遠禍計,才請求郭世子謀得此缺,還是放出去的好,等太子視事的時候,甥兒再回來,那時就較為好做事了。」

  盧方沉思片刻才道:「不錯!那些老古董自己不學無術,忌才之心又重。他們以朝議清流自命,整天都在挑毛病,三日一本,五日一章,都是在攻擊別人,聖上實在也很煩他們,但顧念他們都是些顧命老臣,不得不容忍一二,你能看到這一點的確很聰明。」笑笑又道:「這次經姑臧見到你母親,她還要我教你為官之道,看來你比我還高明,倒是我要向你求教了。」

  李益道:「這是不敢當,大人一直在外面,對長安的情形不大熟悉而已。」

  盧方笑道:「我不是跟你客氣,到京半個月,我對政務還是沒有摸上手,見到幾個人,他們都談起你,說你能幹,希望我把你調回中書省來,你自己的意見如何?」

  李益道:「能夠在大人手下效力,自然是有照應多了,只是目前不行,甥兒對郭世子說的理由是出外磨煉一番,如果是任京官,對太子就不好交代了。」

  盧方笑道:「說的是,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那就只有等等再說了。十郎,我很奇怪,你到長安也不過兩年而已,而且還是置閑的身分,怎麼會對官情如此之熟的?」

  「甥兒就是因為置閑,才有功夫跟每一個衙門的人交往,也沒有什麼顧忌,如果真要在那兒掛份差事,反而倒不容易深入了,所以有些人當了十幾年京官,反而所知有限。」

  盧方點點頭道:「不錯!不錯!難怪有人說,在長安除了軍國大計是在朝廷裡商定外,其他任何的事,一半在家裡辦,另一半在酬酢的宴會上辦,我起初還不相信,經過這半個月來的接觸,我才發現真有這個情形,所以我很頭痛,你朋友裡面,有沒有好的幕客,幫我推薦一下。」

  李益微笑道:「大人請恕甥兒放肆,這種人多,但甥兒勸大人還是不用的好;真正能辦事的都是幹才,大人初膺重寄,卻又疏於人情用了他們,不免過分倚重,結果反而為他們所左右,如果找個老實可靠的,則又辦不了什麼事,因此大人還是自己留心一點好。」

  盧方道:「對!幸虧我問過你,否則就會被人套牢了,今天我請回來的三個朋友,兩個是門下省的右侍郎和左侍郎,一個是尚書省的戶部方侍郎,他們都很熱心,要為我推薦一個得力的司幕先生,我本來是想叫你回來幫我的忙,所以都沒有答應,對於你來幫忙,他們都很贊成,現在你有了困難,他們一定會從提前議,你看我應該用甚麼方法來推謝才好?」

  李益笑道:「大人就往甥兒頭上推好了。」

  「你又不能回檔,怎麼能往你身上推呢?」

  李益道:「鄭州離長安不遠,大人真有問題,可以通知甥兒告假來處理一下。」

  「那恐怕不成吧,主簿的職司很重要,豈能經常離開?」

  李益道:「這裡說給他們聽的理由,讓他們知道大人有意啟用自己的私人,他們自然就不會再開口了,說句實在話,他們推薦來的人萬萬不能用的,因為中書省掌政事之制定,對他們都有密切的關係,接受了他們的人,就等於是入了他們的控制,事事都要聽他們的了!」

  盧方輕輕一拍桌子道:「對!對!難怪他們這麼熱心,十郎,多虧你提醒了一聲,我才沒有入他們的圈套!」

  盧閏英趁機道:「爹!看樣子你有很多事,跟表哥先談一下,一定會得力不小。」

  盧方道:「是的!十郎!你在長安多留幾天,幫我把京裡的事務整理個頭緒再走。」

  李益忙道:「甥兒的假期將屆,大概還有個兩三天可以耽擱,甥兒一定盡心就是。」

  「兩三天怎麼行?鄭州的王刺史那兒我找人通知他,叫他多苦一點,你在這兒多留個十天半月,這個絕沒問題,每天你就到我這兒來,我罷朝之後,就回來跟你商量。」

  這一點李益是千肯萬肯的,因為在鄭州,有了姨丈去打個招呼,王刺史絕對不會說個不字,而且到任後,知道了自己有了這一門貴親,王刺史會逢迎巴結,辦事就容易多了。

  對李益自己而言,這也是個機會,參與中樞大計,雖是居於幕後調度,但是只要存點私心,創制幾項新策,將來非他李益不可,則晉身青雲之途,又可以縮短不少。

  盧方見他沒有反對,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你就為我草一封私函,我叫盧安為你送到鄭州去,現在我們出去吃飯,見了那幾個傢伙,你別拘束,該說甚麼,你儘管直言無忌,讓他們也知道我盧某人有個好外甥,以後就不會往我身邊塞人了。」

  盧閏英見李益受到父親如此器重,心中的高興自然不待言,笑著道:「好極了,表哥,你早上來教我彈琴,下午再幫爹處理公務。」

  盧方道:「英兒!你的琴不學也罷,那位洪老夫子被你氣得差點沒吐血,要不是因為這具琴很名貴,他真會砸碎了它!你嘔了一個不夠,又要來嘔你表哥了!」

  盧閏英紅著臉道:「我知道我笨,表哥教了我一個下午,蹩出我一身臭汗來,可是多少已有點成績,今天一個下午,我學會的比那位洪老夫子教一年還多,可見是他的教法有問題。」

  李益笑道:「有些人視琴為樂中之聖,戒律特多,臨奏恭謹,不敢有絲毫冒瀆,那是矯枉過正,其實這本是賞心樂事,能夠怡情悅性就行了,並不需要那些講究!聖人制樂,原為化群民之性而設,何嘗專為那些雅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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