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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萬一叫姨母撞了來,這個樣子實在不能見人的,他輕輕一吻,終於放開了盧閏英:「起來穿衣服吧,來日方長,我們可別把好日子一下過完了。」

  盧閏英也是依依不捨的,可是她知道也是要整頓一下的時候,歎了口氣:「今天的時間怎麼好像特別短!」

  她用很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侍候李益著裝,像一個盡責的妻子,勤快、俐落,一點也不像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千金,而且很快地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李益欣賞地看著她:「閏英!你常常操作家務嗎?」

  「沒有的事,連雅萍都不大做家事,她怕把手做粗了,我跟她閑下無事,寧可捉迷藏,掏促織兒鬥著玩,這屋子都是由婢子收拾的。」

  李益道:「這麼說你從來沒有做過家務事?」

  盧閏英道:「是的,可以說從來也沒做過。」

  「可是你剛才拾奪屋子,乾淨俐落,又快又乾淨……」

  盧閏英紅著臉道:「虧你還好意思說,我不快點動手要是雅萍闖上來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才說到這兒,雅萍已經在老遠的地方叫道:「李少爺,小姐,老爺跟夫人來了。」

  盧閏英一伸舌頭道:「你看看,要不是我動作快,這下可怎麼辦,爹來幹什麼?」

  李益卻道:「不管了,那個你會不會?」

  他的手指向壁間的琴囊,盧閏英道:「學過了,但是彈不好,因為我沒耐性……」

  李益道:「快拿下來,我教你彈。」

  盧閏英道:「君虞,你別坑人行不行,我是擺著好玩的,我的性子急,一學就滿身急汗。」

  李益道:「這是初學者必有的現象,我們現在正需要……」

  「為什麼?」

  「為了你這滿臉通紅,為了你滿頭的急汗,假如不找一件你痛苦的事情,我們兩個人在樓上,怎麼會有這些情形,快拿下來!」

  盧閏英抖開琴衣,李益就把琴橫在膝前,彈指輕叩道:「好琴,是真正的焦桐木。」

  盧閏英道:「可不是,是一個門客所獻,爹也很珍惜,以前還請了老夫子來教我,學了兩個月,有一回聽見我在彈長相思,他一氣之下,就不幹了。」

  李益笑道:「以陽春白雪之器,作下里巴人之奏,難怪會氣走先生了。不過這也是因為他的修養不足,曲無雅俗,端在手法之高低,詩三百篇中,以風最多,無一不是民間鄉俚俗謠,然而卻可入聖人之集。」

  他熟練地按勾捺弦地輕奏,彈奏的也是長相思,然而卻揉合了度征節羽的新譜,乃至一音有數音為輔,不減主調之韻,而具有一種新的和諧之感。

  盧閏英聽得入了神,忍不佳跟著低吟起來。

  「長相思,在長安,絡幃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景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潺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轉折低回,哀音如訴,一曲未已,盧閏英已淚痕闌千,她是為李益的琴音所迷,也為了李白的詩愁所感,忘卻了置身何地,兀自呆呆地望著李益。

  這才聽見有人鼓掌道:「好!好!琴藝太好,自有此琴以來,從未聽過這麼美妙的佳操,英兒,想不到你的歌喉也是如此美妙,從前那位先生簡直是笨蛋,居然說你不解音律,身無雅骨……」

  說話的是個中年小胖子,飄著長及胸前的美髯,很有威儀,但也不減他的斯文秀氣。

  這就是新拜中書令的盧方,盧大人。

  ***

  中書省與門下,尚書三省,是朝廷最高的政事機關,尚書掌行政,置左右僕射各一人,下設六部尚書──吏、戶、禮、刑、兵、工;門下掌審議政令,置侍中二人;中書省則職掌政令之制發,中書置左右中書令,三省首長俱為相職,但以中書省許可權最大,隨侍帝闕,故天寶初稱中書令為右相,侍中為左相。

  盧方以河西節度使內調,補的是侍郎缺,但實際上已經擔負起中書職,因為原來的令相跟魚朝恩的關係很好,雖然不是魚黨,那只是因為官職太高,魚朝恩無法納以為黨而已,魚朝恩一倒,當然就不會受重視了。

  故而盧方的內調,在朝廷群臣都明白其意義,中書令韓公年老多病,皇帝體念他在魚朝恩擅權時對維持帝室不無微勞,不忍著令其休致,暫留其位,等待他老死而已,有人已經稱盧方為中書了。

  盧方雖然是武將,但頗有書卷氣,算不上是雅人,但力求雅好,李益在路上就打聽得清清楚楚。

  故而臨時動念,投其所好地來上這一手,他欲要彈高山流水之調,這位姨丈未必聽得懂,但一曲長相思,卻是人人皆知的,只是沒想到盧閏英配合得那麼好,使得這戲劇性的一幕更為成功了。

  直等盧方開口,李益才裝作剛發現他來似的,推琴起立,撩衣行禮道:「甥兒叩見大人。」

  兩個人都是聽見雅萍來通知後才開始準備的,可是盧閏英知道雅萍來的時候,老倆口兒還沒進園子,還來得及從容佈置,因此故意一眇雅萍,撒嬌道:「爹,娘,您二位是什麼時候來的,雅萍這鬼丫頭也不通知一聲!」

  雅萍當然更明白,笑著道:「婢子是要來通報的,可是老爺不讓婢子說。」

  盧閏英道:「不讓你說你也得上來,叫爹聽了笑我!」

  盧方扶起了李益笑道:「十郎別客氣,累你等了半天,實在很失禮,是什麼時候到的?」

  李益道:「昨天才到,今天特地給大人叩安,甥兒不知道大人內調,否則在路上就拜見了。」

  盧方撫須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放了缺,在姑臧時,你母親還托我為你活動一下,我到京幾天,沒見你來,還找人問了一問,才知道你已經放缺了,而且是個優缺,倒是不必再要我出力了。」

  李益笑道:「原任丁憂,只是暫代,等他除服後還要另外他調的,到時仰仗大人之處仍多。」

  盧方笑笑道:「新科進士,即放六品主簿的缺,而且還在秋選之前,那是很難得的異數了,我原來在外面,對你的事只有聽聞,還不太清楚。到了長安,從聖上及太子的口中,才知道你在長安的情形,了不起,你的事還用我來效力嗎?簡在兩代帝心,一頂四品紗帽已經在等著你,只等你稍事歷練就會起用的,恐怕還等不到三年呢!」

  李益道:「甥兒少不知事,雖然機緣湊巧為朝廷略盡棉薄,甥兒未敢居功,卻因而遭忌頗多,求于大人的也是想請大人疏通一下!」

  盧方笑道:「少年得意功名,又建下殊勳,遭忌是不免的,不過你的問題卻不是在此,目前在朝中攻訐你的人,非關恩怨,多是意氣之爭。」

  李益笑笑道:「大人對內情恐怕還不夠瞭解。」

  盧方道:「不錯,我到長安也沒多久,對長安的人事不太清楚,關於你的事,更是人言人殊,誅殺魚朝恩的內情,我從聖上跟郭老千歲那兒,總算明白了,你出的力不小,連我都是沾了你的光,照說那些舊日不得志的人,應該感激你才是,可是現在說你閒話的竟是那些人,倒是以前跟魚朝恩有關係的人在說你的好話,我實在弄不清楚,所以雖然帶了幾個朋友回來準備替你引見的,我還是要先跟你談談,問個清楚。」

  李益道:「這話說來長了,等大人有空……」

  盧方道:「不!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幾個朋友都在朝中很有影響力,也可以說是能左右朝議的,弄清楚了,才能決定你是否有必要跟他們見面!」

  李益道:「魚監跋扈,聖上早有誅卻之心,一些跟魚朝恩有隙的人,也都在各自部署,準備邀功的,可是甥兒卻在無意間因緣際會,靠著幾個朋友的力量誅除魚逆,除了秦郭兩家的人,別人都沒盡上,白忙了一場,他們對甥兒自然是不滿已極。」

  盧方道:「這倒不然,朝庭對抵制魚監,已有周密的部署,真正出了力的人,朝廷還是知道的,像我在河西,屯兵監視著另外幾個跟魚朝恩有聯繫的外藩,絕其外援,聖上才敢對他採取斷然措施,事情並不是殺掉魚朝恩就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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