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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李益在心裡斟酌著詞句,倒是盧閏英忍不住了:「表哥,我在姑臧拜見姨母時,曾經給了她一點東西。」

  李益靈機一動,把錦盒掏了出來道:「是這個嗎?我就是帶來還給你的。」

  盧閏英的臉色一變,眼中立刻含著淚水道:「表哥!姨母沒說這是幹什麼用的嗎?」

  「說了!表妹,我非常感激你的盛情,可是我不能接受,所以帶來還給你。」

  「為什麼!表哥,是你認為我太笨,太醜……」

  「不!都不是,像你這樣一個天仙化人,蘭質蕙心的好女郎,誰娶了你都是福氣!可是姨母提出來的條件令我太難堪了,你們家如果是窮,靠你這個女兒要一筆養老的費用,倒也說得過去。可是你們家並不窮!那就是存心為難我,知道我拿不出那筆聘禮……」

  盧閏英擦擦眼淚道:「我知道娘的做法太勢利,所以我才把珠串留給姨母,典也好,質也好,湊足那個數,將來我們再贖回來就行了!娘私下告訴我,說爹為我的陪嫁,已準備了千萬之資……」

  「那怕是億兆之數,仍然是你的。」

  「表哥!你說這個話就太傷我的心了,我雖然生長在豪門,但我並不勢利,我不顧羞恥,在姨毋那兒以身自薦,尊敬的是你的才華,我知道爹跟娘都太俗,論金致聘更是俗不可耐,但他們是一對俗人,跟他們說不通,何況他們也是一片愛我之心,使我無法跟他們爭,因此我求你,別把我看成爹娘那樣的人,委屈你一下,把這個拿去典了,湊足了百萬之數,堵住了娘的嘴,等我過來的時候,你瞧不起那些錢,我們倆到黃河邊上,把那些錢一把把地丟進水裡去,一文不名地進你家的門。」

  李益笑了道:「那是做什麼?」

  盧閏笑道:「你無非是因為我有了錢,恃財而驕,會對你不尊敬,我把錢都去了,靠你吃飯,那就驕不起來了!」

  李益很感動,面對著一片少女純情,他也很慚愧,表妹是個毫無心機的人,而他卻在耍心機。

  因此他笑了一笑道:「表妹!你對我還不夠瞭解。」

  「是的,我們今天才見面,可是我聽姨母說,她雖然是你的母親,相處了二十年,看著你從小到大,對你也還是摸不透。」

  李益也笑了。他以前對母親的瞭解也不夠,倒是這次回去,母子兩人一番深談,才算消去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大家真正的和諧了。同時他也對盧閏英的深情感到歉疚,覺得不該再逗她了,含笑地輕捉住她的手:「表妹,你放心,我絕不讓別人娶走你,不過我也不能典質這個珠串來下聘,姨丈和姨母既然定下了那個規格,我也應該有我的尊嚴,假如我拿不出這筆錢,根本不夠資格進這個門,我就不會來了。」

  李益很聰明,他知道在什麼恰當的時候去接觸對方,因此他握住盧閏英手的時候,也正是她最迫切需要的時候,需要向李益表白她心意的時候。所以李益握住了那一雙柔荑,盧閏英居然絲毫沒有掙扎,可是她的手在李益的掌握中,有著一陣輕微的顫抖,這使得李益體驗到一種從所未有的興奮。

  這是一種處子顫抖,欲拒似迎,就像是一頭繞足乞憐的小貓,既渴望著主人的愛撫,可是把它抱在懷中的時候,它總是顫抖看,無法壓抑那種發自本能的震顫。

  希望著,而又畏懼著,使得李益把手握得更緊一點,盧閏英卻為那番話而帶來了一陣驚喜:「表哥!你已經籌足那筆錢了?」

  「是的,否則我就不來了,把珠串還給你的方法很多,何必多此一晤呢,彼此既屬無緣,相見不如不見!」

  盧閏英的大眼睛望著他:「表哥,你是怎麼籌的,我到姑臧去,還拜見過你家的大房……」

  李益知道她說的是李揆的家裡,因為老家具有一房是當得起姨丈一拜的,大伯雖已棄世,他畢竟還當過一任宰相,門第仍在,那是不會毀滅的,笑了一笑:「那位大伯母對我家沒什麼好話說吧!」

  盧閏英道:「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透露了一點你家裡的狀況,說為了支持你到長安來赴選,已經費了很大力氣。」

  李益笑道:「那是一定的,尤其是她想為自己兩個兒子也在爭取你,必然會找出我家的弱點來攻擊的,不過丞相夫人說話總得有點分寸,所以只能揀這種雖不著邊際,卻很有力的話來說,你不知道我回家後,到她兒去送上我的覲儀時,她臉上的神情有多妙,尤其是見到我送的東西,比大伯父致仕回家時,分贈各親戚家的東西,足足貴重了十倍,她連嘴張開了半天都合不攏。」

  盧閏英被他逗笑了道:「表哥!你送了什麼?」

  「白瑩一雙,黃金十鎰。」

  「什麼?你送得這麼貴重?」

  李益笑道:「那也算不了什麼,我遍贈戚友,每一份都比大伯給人的強。」

  「為什麼呢!你要表示什麼?」

  李益傲然道:「宰相富貴,不及名士風流,也讓同族的親友們知道,我李益雖然沒有做到宰相,卻並不寒酸。」

  盧閏英笑笑道:「表哥,你已經夠驕傲了,我來到長安後拜會了幾家人家,談話中說起路上的見聞,我告訴他們經曾到姑臧李家彎了一彎。他們不提李丞相的家,卻問是不是姑臧李十郎的家?」

  李益有點意外地道:「他們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因為你是個名人,文采風流,豔事頻傳……」

  李益不禁有點赧然,知道她一定聽到霍小玉的事了。但盧閏英很技巧地不往下問,把話題轉開了問道:「表哥!說正經的,你真的已經籌到那筆錢了?」

  「當然是真的,我何必騙你呢?」

  「那裡來的呢?表哥,你剛放任,還沒有視事,而你家的狀況,我們是親戚,大家很清楚,唯一能籌措的,只有你大伯那兒,目前他們是不肯借的……」

  李益笑道:「大伯母要為她的兩個兒子打算,巴不得我籌不出聘金而作罷。當然他們是不肯相助的人何況就算他們肯了,我還不肯借呢,與其向他們開口,倒不如用你的珠串去變賣了,什麼都可以做,唯獨借錢娶親的事,卻是萬萬行不得的。」

  盧閏英聽得臉紅了,卻又忍不住道:「為什麼行不得?這種事多得很。」

  李益笑道:「假如靠告賃來娶媳,那可叫人捏著一世的把柄,日後我有了出息,叫人家說:李十郎有什麼好神氣的,他的老婆還有半個是我的!那叫我怎麼抬頭?」

  盧閏英實在忍不住了,笑得直顫道:「表哥!你真是的,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這個深閨嬌娃雖然健朗聰明,卻是在規矩森嚴的禮教家庭中長大的,很少聽過這樣粗魯的談話,因此李益只是隨便的一句笑話,卻使她笑得直不起腰來。

  那嬌柔的神態,使得李益不覺心動,輕輕地在她背上拍著,幫助她喘過氣後才道:「我說的是實話,也值得笑成這個樣子。」

  盧閏英也覺得自己太失態了,咬住嘴唇,才使自己沒有笑出來,重重地吸了兩口氣,才道:「表哥!不要再逼我了,說正經的,那筆錢……」

  「錢已經有了著落了。娘就是等我一句話,只要我認為彼此能相投,她就央人來下聘。」

  盧閏英把眼睛盯著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話,李益輕歎一聲道:「表妹!說句老實話,如果你不是留下那一串珠子,我根本不會來的,因為我這個人也很傲……」

  盧閏英臉上已現怨色,李益接著又以相反的口吻說道:「可是現在,那怕叫我在長安市上向人叩頭乞討,我也要把這一百萬錢湊足……那完全是為了你的緣故,為了得到你這樣一個玉人為伴,任何委屈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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