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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第十三章

  李益不是沒有見過女人,而且他的眼界很高,因為相與的名姝豔姬,沒有一個不是人間絕色。

  鮑十一娘昔年豔名動長安,即使在徐娘風韻時,仍然鮮有匹敵者,那是一種成熟的美,富有魅力的美。他身邊的霍小玉清新秀逸脫俗,上元燈市時,不過稍事裝扮,就轟動了長安,使群芳失色,但霍小玉具有的是一種楚楚可憐,純潔如處子的美;賈仙兒英姿颯爽,具有爽朗的美!

  這三個女子所具有的氣質各自不同,無從比擬,但也是無從匹敵的。

  但李益很幸運,兩個是他的膩友,一個是他的摯友,所以李益很難為一個女孩子傾倒。

  可是盧閨英給他第一個印象就使他有震撼的感覺,因為她一身竟兼具了那三個女子的美的特質。

  她的臉龐是鵝蛋形,浮泛著健康的紅潤,卻又有如釉瓷的光潔,高懸的鼻樑,勻稱而細巧的鼻子,明眸如水,漆黑深湛,秀髮如黛,黑亮而反給人柔細的感覺。

  她含著笑,使雙頰的兩個酒渦深得迷人,也使她看起來純真無邪而又爽朗。

  可是她的胴體卻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壯實的胸脯,纖細的腰,修長的身材,在淺黃薄綢衣裙的襯托下,表現出她每一寸,每一分的動人曲線。

  「少女情懷,婦人風韻……」

  李益很想能找幾句恰當的話來形容她,但是只想到了那八個字,這當然是不便啟齒的。

  而盧閏英顯然地也為李益的丰采所震驚了,她聽說過這位表兄的文名,聽說過這位表兄的跌宕風流,聽過他的恃才傲物,聽過他的蕩檢逾行……這許多的批評傳言足以毀了一個人,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光是憑那些傳言,對李益的印象將是小有才氣,而一無是處,但是在少女的胸懷中卻又不同了。

  有文名而又恃才傲物,必然是他的才華高出人很多,跌宕風流而不拘形式,正是他少年豪情,而且證明他這個人溫柔多情,不是怪物。

  從這樣的想法中,盧閏英已經為表兄塑造了一個形象,一個讓她心裡充滿了思慕的形象。

  可是遺憾的是所有傳說的人都沒說李益長得怎麼樣,慮閏英覺得這才是重要的,可是她是個女孩子,一個大女孩子,正在待字懷春的年齡,自然不好意思去問人家。

  她倒是問過母親,盧夫人也曾猜到女兒幾分心事,李益是她娘家的外甥,即使她不想攀這門親,也不願貶抑自己娘家的人,因此給了她一個含糊的答覆:「聽說子多肖母,我的堂姊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她的兒子總不醜。」

  所以途經姑臧,她吵著要去探探親戚,見到了那位姨母,顯然地對這位姨母的外型很滿意了,她才背著父母,悄悄地留下了那一串珠子。

  她現在終於見到了李益,而且有著過多的驚喜,李益的英俊、瀟灑,還出乎她意料多多。

  這兩個年輕人為相互的儀錶風采吸引著,忘了招呼也忘了說話,就這麼呆呆地凝視著。

  盧夫人笑笑道:「丫頭!你是怎麼了?整天吵著表哥不來,現在來了,你連招呼也不會打了?」

  盧閏英的臉一紅,只是微微一紅,這證明她是個爽朗的女孩子,她笑:「我在等表哥先開口。」

  盧夫人道:「胡鬧,行客拜座客,那有等客人先招呼的,自然是先招呼人家。」

  盧閏英笑道:「我要是以前見過,自然會先招呼,可是我今天才見到表哥,要是招呼錯了,豈不是鬧笑話!」

  盧夫人也笑著道:「怎麼會錯呢?表哥已經讓盧安先著人通知來拜訪了。」

  盧閏英笑道:「這可是您說的,前幾天王伯父帶了他兒子來訪,帖子上也只寫了他一個人的字,叫我出來,結果對著他的兒子叫王伯父,你們還怪我糊塗。」

  盧夫人被她逗笑了道:「鬼丫頭,那是你故意搗蛋,我不相信你連老少都分不出來!」

  盧閏英笑道:「在我看來,他們父子倆一般德性,爹還直吹噓他那個兒子是什麼少年老成,才二十九歲就點了翰林,學富五車,前程無限,我一個禮行下去,嚇得他的臉都白了,要是我的話,早就該起來走了,虧他那樣木雞般地到了掌燈的時分,及見我們留飯,才想到要回家!」

  盧夫人歎了口氣道:「閏英!以後可不准這麼誚刻了,王伯伯是帶他兒子來相親的,但我一看那孩子的模樣,就知道你不會中意,可是你爹已經答應了人家,總不能不叫你見見,你對人家王世兄這個樣子,你爹就知道你的心意了,所以一直沒再提,可是對人家多不好意思。」

  盧閏英笑道:「我以為這樣才省了爹不少麻煩,讓王伯伯明白是我自己不中意,塞住了他的口,免得他提出來使爹為難,這不是很好嗎?表哥,那個王昌之聽說是跟你同榜的一甲三名探花……」

  這次的表哥稱呼得自然,李益心中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王昌之是他的同年進士,欽點第三名探花,父親是戶部侍郎,至今未娶,大概是上門求親來了。表妹一定不願意,所以,才故意來上那一手,因此笑笑道:「王侍郎是天寶進士,他的長公子是永泰進士,昌之兄又在去年中了探花,一門三進士以家世而言,倒是配得上府上,只是以昌之兄來跟表妹相匹,的確是不太相合,品貌不去說了,以他木訥的性情,就難以與表妹的蘭心蕙質相提並論。」

  盧閏英笑道:「表哥!你怎麼知道我蘭心蕙質呢?」

  李益笑道:「以子為父,隱示齊大之諷,不著痕跡,而令其知難而退,這一著謔而不傷和,乃見慧心,非絕頂聰明之人,何得有此妙舉!」

  虞閏英那對明亮的眸子在李益身上轉了一轉,才笑道:「娘!您聽聽,我說那個探花點了王昌之是考官沒眼睛吧,人家表哥一聽談話,還沒明白內情,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個王昌之居然還像木頭人似的挨在那兒等回音呢,不但如此,還一再用眼看他老子,催他老子開口。」

  盧夫人笑駡道:「人家王伯伯官拜侍郎,還會像你那樣沒涵養,你最是可惡,不喜歡人家也就罷了,何必一個勁兒地挖苦人家,專挑人家的眼兒……」

  「我完全在誇獎,說他的鬍子長得妙,溫恂有大儒之風,說他吐字芬芳,言辭有節……」

  她還沒說完,李益也忍不住笑了,因為他跟王昌之見過幾次面,知道他有口臭,而且還有口結之病,盧閏英口中的褒詞,沒有一句不是在挑人家的缺點,因此那些恭維也成為故意的嘲謔了。

  這是很招致人怨的行為,而且也有失忠厚,但是在李益而言,卻十分欣賞這種方式,更是他自己經常施之於人的方式。他恃才傲物,為人誚刻的批評也是由此而得的,因此忍不住豎了個大姆指道:「說得妙,王昌之一定很難堪了,這個人雖然是木訥少言,但內心相當高傲,總是自以為很了不起,不太有接受批評的雅量,表妹這樣對付他最妙,使他有性子也使不出來了。」

  盧閏笑道:「我倒不是存心要使他難堪,而是氣憤他太自不量力,他既有這些缺點,本人又是這副德性,居然敢來上門相親,無非是倚仗他探花郎的銜頭,把我當作個喜愛富貴虛榮的女孩子了。」

  盧夫人歎了口氣道:「瞧你說的,人家何嘗有過一點表示,你怎麼這樣說人家呢,你父也沒有見過他,只是認為他的條件還不錯,才約他們父子回來瞧瞧,見了面之後,已經曉得你不會喜歡了。」

  盧閏笑道:「那爹為什麼還要叫我出來呢?」

  盧夫人笑道:「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爹如果自己相中了,就不會叫你出來了,所謂相親,可不是給你看的,而是讓上一輩來看的,兒女姻婚,那有自己作主的;你爹叫你出來,不是要你去相人而是讓你給王侍郎瞧瞧,看他好不好意思再為兒子開口,王侍郎是懂事的果然絕口不提了。閏英,你看看,事情可以很委婉地解決,何必一定要得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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