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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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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閽橫起眼:「自然是天下第一才子君虞少爺,別人還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那丫頭一驚道:「十少爺來了,那我得趕緊告訴小姐去!」 說著話,回頭就跑了,司閽這才笑道:「君少爺,你別見笑,這些人都是從河西跟來的,不懂得規矩。」 李益笑道:「那沒關係,反正是後面的,也不會出來見人,倒是門上的,就一定非要位通曉事理的幹練老人不可,管家能夠得到姨丈重視,在門上照顧著,可見幹才。」 捧人是一種技術,而李益在這方面確實有其過人之處,他往往能把對方最得意之處,輕描淡寫地點出來,而且恰到好處,不會使人暈陶陶如騰雲駕霧,但卻能使人油然頓生知己之感。 因此這個司閽正刻感激萬分,滿臉堆著謙遜的笑容道:「小的叫盧安,追隨家老爺多年了,從小就侍候家老爺的,只因為時間久了,對家老爺來往的親友比較熟,所以到了京師,派在門上招呼著,無非也是怕得罪了親戚的緣故。」 李益知道這個盧安必然是姨丈的心腹,所以才派在門上,因為這是個很重要的工作,姨丈既是新貴,人來客在,一定很多,如果派個不實在的人,可能會無形中得罪了人,而且表妹特別對自己來拜訪的事關照他,也見得他是可以在內宅走動,說得了幾句話的人。 李益更明白這一類人的影響力很大,因為他們的影響力是無形的,對於一個人的褒貶,他們也許不夠資格來批評。可是他們在無意間捧一個人,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結果,這類人多半是有一種天才,明明是自己的意見,卻能當作道聽塗說由別處聽來的。 常住長安的,久經宦海的人,都有一個感覺:「閻王好見,小鬼難當。」就是指這類人而言。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天寶時有詩仙之譽的詩人李白,帝眷之隆,可以說是無以復加,但就因為得罪了皇帝與楊貴妃的近侍高力士,不時說兩句閒話,才把一代才人罷黜不用而且潦倒終身。 李益雖然是為求姻而來,但他在未見到表妹之先,不想作任何決定,不過他知道不管是否有聯姻之意,目前把這個盧安敷衍好是不會錯的,而且這並不困難,厚幣溫詞,他已經把這個人的心整個地買過來了。 假如家鄉的從兄弟再上門來,盧安就會巧妙地替自己打擊他們,即使他們所封的門包比自己更豐厚,但是他們絕不會懂得像自己這樣籠絡人心。 到了後堂,那個丫頭已經打起了門簾,盧安很懂事,搶先一步地上前向一個貴婦人跪下叩了頭,道:「夫人,姑臧的李少爺到了,給了奴才一份好厚的賞賜。」 這的確是個解事的人,因為李益是盧夫人娘家的親戚,他這番話無形中也是替盧夫人爭了面子,本來門下的封賞是他的外快,可以不必說的,但他不但說了,而且還把那幾個金果子捧在手上,再叩了個頭道:「這都是實心的,奴才是沾了夫人的福,特地再跟著進來謝謝夫人。」 盧夫人果然笑了道:「我說你怎麼這麼勤快了,敢情是得到了好處,既是甥少爺賞的,你就收起來吧,往後也別背地埋怨我娘家的親戚都是小器的。」 盧安連連叩頭道:「奴才怎麼敢!奴才怎麼敢……」眉開眼笑地退了下去。 這是一個小插曲,但李益卻暗自慶倖今天這一著做得對極了,盧夫人是母親的堂妹,雖然也是世族,卻已經寒微沒落了,當然沒落的世家總還有點底子,不至於衣食不周上門告助,但是不會像盧氏一族那樣風光了。 盧夫人也是個很要強的人,平時可能對娘家的不景感到很委屈,而自己這個外甥今天替她做了面子,所以盧安才趁機會說了出來。 等盧安退了出去,他整整衣裳,規規矩短地進去給盧夫人叩了頭,先代母親問了好,又為自己請了安,最後再謝謝他們到家裡去探問。 禮貌中節,言詞周到,盧夫人又看了這個外甥一表人才,衣簇錦繡,人物軒昂,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等丫頭為李益設了座,她才笑道:「十郎,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們到長安都二十多天了,你到今天才來看我?」 李益連忙起來垂手道:「姨母可冤枉外甥了,您到姑臧的時候,甥兒正巧放了缺返家省親,就這麼在路上錯過了,甥兒到家後才知道,又急急忙忙地趕回長安,忙著給您老人家叩頭來了。」 盧夫人見他一臉惶恐之色才笑道:「坐下!坐下!姨姨逗著你玩的,在姑臧時知道你在長安,我到了長安,還以為你不知道,別的親戚來,我們問起了才知道,十郎,你要知道,盧家跟你們李家的親,就是沾著我跟你娘那麼一條線,結果你們李家的人都來了,就是你這個外甥沒來,姨姨心裡該是多著惱呢!」 李益很湊趣地道:「甥兒該死,惹您老人家著惱。」 盧夫人笑道:「算了!這也怪不得你,人來了就好,我們崔家沒幾個拿得出來的親戚,我跟你母親雖是叔伯姊妹,但是從做女兒的時候就很投契,所以路過隴西時,特地彎了去一趟,姨姨全靠你這個外甥為我撐面子了,前兒你姨丈回家的時候,談起了你,對你很誇獎,說你年輕輕的就高舉功名,未仕就名動公卿,他去拜過了汾陽王,那位老王爺直誇你,姨姨聽了心裡不知多高興呢?」 李益欠欠身道:「多謝姨姨,甥兒年輕不懂事,雖然機緣湊巧,替郭老千歲盡了點心,可是得罪的人更多,以後仰仗姨丈的地方還多。」 盧夫人歎了口氣道:「剛到長安時,關於你的傳說的確是不太好,可是過了幾天,姨丈就對你改了看法,有四個人在說你的好話,第一位是聖上,第二位是東宮太子千歲殿下,第三個是汾陽王郭老千歲,第四個是翼國公秦千歲,你姨丈說了話,有這四個人認為你好,那怕把長安的人得罪遍了也沒關係!」 李益知道姨丈是熱衷的人,也善於結交逢迎,所以才能特邀異數,由外鎮而內調中書,不久就會升左右僕射,那是等於丞相的職位了,他對長安的宦情自然很清楚的,因此笑道:「甥兒初入仕途,與人毫無恩怨,惹下的一些非議,大都是口舌之過,姨丈內遷中書,倒是可以為甥兒疏通一下。」 盧夫人笑道:「那還用說嗎,自家外甥,不幫你幫誰?」 接著又笑笑道:「你姨丈才說很多人批評你傲氣太盛,目中無人,當時你表妹就替你辯護說這是應該的,文人當有文人的骨氣,一味奉承人,文章再好,也就不算什麼了。又說才人不來是遭嫉,跟你同時進仕的人很多,那些人籍籍無聞,連提都沒人提,又豈是有出息的?」 李益驟然有一種知己之感,覺得這個從未晤面的表妹果然是有見識的,不同於一般流俗脂粉。 盧夫人又道:「你表妹還替你叫屈呢,說你那年才中第八名,列名二甲,可見房官與皇室都不夠識人……」 李益反倒有點不安了道:「龍頭屬老成,甥兒是年紀輕了點,見解策聞等治世之學還欠缺,朝廷取仕很公平。」 「你姨丈也是這麼說,但是你表妹卻不這麼想,她說一甲的前三名,狀元榜眼探花,都是進翰林館的居多,那用得到什麼經濟之才,只要文章好就成;倒是二甲的那些人是做官的,才講這些事,因此她認為你跟還有一個也姓李的,叫什麼來著……」 李益道:「表妹一定說的是李賀,這個人與甥兒同榜,年紀也很輕,才氣縱橫!」 盧夫人笑道:「多半是吧,你表妹說你們這兩個人應該選入一甲去,因為長安就是你們兩人的文名最盛,被人並稱二李,如果一甲的五個人真比你們高明,怎地默默無聞,連名字也沒人提起呢?一下子把你姨丈也給問住了!」 李益心中確是為此不平過,當初他登式時,能夠高中十名內,名列前茅,倒是心滿意足了,後來金殿策試,拔定等第後,排在第八,因為不知道別人的才華如何,倒也不敢輕視天下士,直等拜會房師後,二度到長安,開始酬酢時,總算有機會見識到同榜的人,晤談之下。只有一個李賀還能跟自己一相比擬,餘皆碌碌,不過經史稍熟,善背強記而已,並沒有能像自己一樣深入瞭解。說來說去,還是前人那一套,沒有一點創新的見解,他才深感不平,而言辭變為誚刻,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兩年來心裡一直悶著這口氣,從來沒對人說過,卻想不到深居閨閣的表妹,居然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平。 因此他對這位表妹的知己之感,未見面就已加深了不少,摸摸藏在袖中的錦盒,他有渴求一晤伊人的欲望:「聽娘說閏英表妹是個女才子,人品才華舉世無匹,甥兒也很仰慕,怎麼沒看見?」 盧夫人笑道:「這丫頭整天就盼著跟你見面,剛才聽說你來了,就回房換衣服去了!錦素,催催小姐去,說再不出來,李少爺就要走了。」 錦素就是在門上打簾的那個丫頭,笑著道:「小姐聽說李少爺來了,才想起今天因為沒準備要出門,未曾施妝,趕著去勻妝,妝扮好了立刻就會來的。」 盧夫人笑道:「這個妮子可作怪,平時出門訪客,她都隨隨便便地去了,今兒個坐在家裡,反倒勤快了!」 正說著,堂後有人接口道:「娘,您說誰勤快了?」 聲音輕巧柔媚,聞之令人欲醉,跟著李益眼前一亮,他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女郎,一個美得令人眩目的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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