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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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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還是一個士子,雖然已有了功名,但還沒有授實職,當不得事的,兩榜進士及第,大小總有個官做,可是在沒有授職前,仍然沒有人把他當作個官。 這個感覺是他回到長安後才有。首先是那些朋友,對他的稱呼變了,以前親親熱熱地叫他十郎的人,現在也改口稱他的表字──君虞了。那使彼此有了距離,但是一種客氣而含有敬意的距離。 其次是親友家中的下人,以前都是稱他為表少爺或侄少爺,現在卻已稱呼他為大人;就連李升對他的稱呼也由少爺改為大人了。 主簿是六品,比一個榜下老虎知縣略高,但是在一個新進士而言,已是難得的異遇了。 因為最難跳的就是這一級,有的人終身都停在七品上,只要跳過這一級,五品四品,甚至於三品的京員都可以一蹴而成。而李益的際遇不同,使他又造成一種微妙的地位,許多品銜比他高的官員,都不敢在他面前擺架子,李益也未改舊稱,仍然以世伯世叔稱之。 京中沒小官,他在大官前沒有覺得自己低,出了長安,感受就不同,有幾位驛丞是他的同年同榜年紀比他大,急於求職,在去歲就放任出來了,現在卻不敢以年兄稱呼他,因為品銜比他低,不是七品就是八品,都稱他為大人,而自稱卑職。 這使李益有一種暈陶陶的感覺。 李老夫人也沒想到兒子會帶來這麼多錢,追問到來源,李益卻有點猶豫了,他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是黃衫客的江湖朋友送的,這是不能告訴母親的。 所以他只好把任上預支的數目多報了一倍,再把其他歸之於沿途士紳求詩字的酬敬。 李老夫人歎了口氣:「十兒!要不是你剛拜職,還沒有上任,我真會懷疑你這些錢的來歷,你還沒有正式視事,要貪地無從貪起,因此我相信你這錢來路是清白的,不過我要你記住,李家不僅是書香門第,你父親更是以清廉為家風,我寧可你窮一點,可千萬不能做出使祖宗蒙羞的事來,否則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沒臉見你老子。」 李益見母親說得嚴重,連忙跪下來:「娘!您放心,兒子再不肖,也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李升在旁也跪了下來道:「老夫人,爺在長安受到很多人敬重,就是為了爺的志行高,詩文好,連萬歲爺都對爺很器重,所以這一路上,才有很多人表示敬意,求詩求字的很多,一切都是老奴經手的。」 李老夫人點點頭道:「好!李升,你跟過大老爺,我相信你做事很穩重,不會導十兒上歧路的,以後還要你多多費心,起來吧!」 李升這才站起來,再把李益扶了起來。李老夫人指著面前的兩張椅子道:「你們都坐下。」 李益倒是坐下了,李升卻不敢坐。李老夫人道:「坐下來吧,這是回到家裡,不作興外面的規矩了,別說十兒只是授了名主簿,就是他像大老爺那樣拜了相,回到了家裡,你還是他的奶公,沒有讓你站著的道理。坐下來,我還有很多的話要跟你們說。」 李升也坐了下來,不安地望著李益,李益卻低著頭,李老夫人沉思了片刻才道:「十兒!你雖然在長安一年多,可是家裡面常聽到你的消息,很多親戚回來說起,你剛到長安時很荒唐!」 李益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兒子不敢,初去時為了要多認識一點人,是酬酢多了點,可是後來就收斂多了!在長安,要想圖個前程,這是必須的。」 李老夫人笑道:「你別再辯白了。整個長安都被你鬧翻天了,你以為我不知道?」 李益低下了頭,李老夫人輕歎道:「我這個做娘的對自己的兒子還會不清楚?你從小就不是安分的人,但是因為你絕頂聰明,而且自己還知道用功,書也讀得算通,自己能知道好歹,所以我並沒有太管教你。」 李益偷看了母親一眼,見她臉上的神色並不太難看,才壯著膽子道:「是的,兒子體會得到娘的心。」 李老夫人蒼涼地一笑:「你死去的父親是個很方正的人,很可敬,我很尊敬他,但是我並不希望你學你父親,一個男人如果太正經,太刻板了,就不會有太大的作為,我對你的期望很高。」 李益不知道母親要說些什麼,只有怯怯地不作聲。李老夫人又道:「你在長安的行為我雖然很清楚,但也沒有托人捎信去罵過你。」 李益道:「是的,娘,不過兒子知道自己的本分,不會做出使您老人家失望的事。」 李老夫人欣慰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對你也有這份信心,很多親戚寫家書回來,附帶信給我,都要我去信管束你一下,可是我不但沒這麼做,而且知道你帶去的用項不夠的時候,還私下寫了一封信給你的六兄,叫他資助你,用我的田契給他署保的……」 李升哦了一聲:「難怪六少爺會叫人把老奴喊了去,問起爺的用項,自動地借了一筆錢給我們,老奴正在奇怪,像六少爺那麼一個人,怎麼會如此大方!想不到是老夫人要他這麼做的。」 李益想起那正是剛要去結識霍小玉的時候,自己也在奇怪,那位在兵部任事的六族兄是最刻薄的人,怎麼會大方起來了,再也沒想到是慈母的暗中安排。 一時感銘於心,激動地道:「娘!您對兒子太好了,可是您為什麼不告訴兒子一聲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是我讓你六兄別說的,我要你化得痛快,化得豪爽,如果你知道是典押祖產的錢,你還會忍心化費嗎?」 「那兒子是萬萬不敢的。」 「我知道你這點良知是有的,所以才不讓他告訴你,你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李益道:「兒子的確不明白。」 「我要你在那個紙醉金迷的地方享受個夠,要在在聲色犬馬的場合中揮霍個夠,那樣一則養成你的豪闊的心胸,再者,你將來放任的時候,不會再在長安,無論在什麼地方,也不會比長安更繁華,一切都經歷過了,到你真正做官的時候,你不會再被外界的聲色所惑,那樣才能著著實實地做事了。人不是聖人,尤其是男人,總有糊塗的時候,少年荒唐,不過一時而已,如果壯年糊塗,導致身敗名裂,那就不可收拾了。」 李益再也沒有想到母親會有這麼深遠超脫的思想,不禁肅然起敬地道:「娘!你老人家實在了不起。」 李老夫人苦笑一聲道:「那倒不是,我看過太多了,我娘家崔氏,以及你們李家,很多有為的子弟,都是年輕的時候,家裡管得太嚴,一直到了成人後,家教還是沒放鬆,結果到了上人過世後,沒了管教,開始放縱起來,一發而不可收拾。假如你是個平平凡凡的孩子,我倒是不敢放鬆,正因為你絕頂聰明,我認為應該讓你在年輕的時候,把該經歷的都經歷一下。」 李升忍不住道:「老夫人這種教誨的方法高明極了,李家有好幾位爺們都是中年時壞了事,如果他們有老夫人這麼一位母親,相信就不會有那樣慘的遭遇。」 李老夫人眼睛潤濕了,擦擦眼睛歎道:「一年前,不知有多少親戚說我溺愛不明,把十兒給寵壤了,我也只有聽著,幸好十兒沒讓我失望,終於使我吐了口氣,不過這也是虧得他父親死得早,如果他父親還在世,管教的責任不在我身上,也絕不會容許他如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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