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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霍小玉道:「我倒沒關係,撐著也可以上路,好在時間很充分,不必急著趕路,可以慢慢地走了去。」

  「那怎麼行呢?小姐,大夫說,你這病必須靜臥,連走路都宜避免,怎麼還能遠行坐車呢?」

  李益摸摸小玉的臉頰,見她還在發燒,不由得低聲道:「小玉,這倒是的,我去鄭州雖說不遠,卻也有千里之遙,此去舟車勞頓,還是相當辛苦的。」

  「可是我總不能誤了你的行程呀!」

  李益盤算了一下道:「這還是不行的,行程是小事,你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而且這位公孫大夫是長安很有名氣的良醫,對你的病情更是摸得很准,到了鄭州,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的醫生了。」

  霍小玉神色微變道:「十郎!你是要我留下?」

  李益道:「我絕無此意,不過你不能勉強,身體撐不住,到了那裡,硬把命陪上了,那是何苦的呢?我多等你幾天,你的身子好轉了。我們一起走,實在不行,只有我一個人先去上任,在那邊安排妥當,你在這兒養病,等你好了,我再來接你。」

  「你上任後,還走得開嗎?」

  李益道:「循例放缺赴任後,有省親假的,好在我到隴西必須要經過長安的,來的時候,我先通知你準備,等我隴西回程上任,再帶你一起走。」

  這倒是個很妥當的辦法,霍小玉道:「省親假是包括在兩個月之內呢還是在兩個月之外?」

  李益道:「自然是兩個月之內,文書關發之日,我就可以在戶部支領一筆錢糧,備作安家之用,所以才有兩月期限,否則那要這麼長!」

  霍小玉道:「有多少呢?」

  李益笑道:「部裡領的是歲計,也是份例官定的俸祿,折谷計錢,還要經過折扣,不會太多的,不過有月給,是平時生活的津貼支付,那是到任所上支取,就比較寬裕了。」

  霍小玉欣慰地道:「那麼錢的問題是不用愁了。」

  李益道:「本來就是。部裡那幾個錢是不足靠的,拿到手最多只能打點一路開銷,所以有很多窮士,在京師候選館,領到了年俸,連還帳都不夠,還須要借債赴任,戶部的書吏們專門放這種印子錢,也就是看在官印上放債,利息很高,就是等到任所後,靠著月給支還,我要先到任所去,也是這個道理,因為我接的是主簿的缺,交接時,還有一點潤貼,再者我的職務與主官的關係很密切,就是要多預支一點,他也不會說話的。」

  「那……多不好,一上任就借支。」

  李益笑道:「這本來就是慣例,那一個新官上任,不需要開銷一點的,十載寒窗苦讀,三更燈火五更雞,為的就是這一冠加頂,一帶圍腰而已。很多寒士都是背著一身債赴任,做了官之後,多少要撐個架子,也非要舉債不可,所以到任的時候,份例上就有這一筆收入的。」

  霍小玉道:「可是你不同。」

  李益笑道:「我當然不同,沒有等秋選就派了人,通常都是調用別處占著虛缺的宿員去接任了我這個新人去,主管當然知道我的來頭大,因此用不到我開口,他也會給我準備的,至於支付多少,則要看各人的表現了。」

  霍小玉微愕道:「初來乍到,還沒有滿假,更沒有正式接任視事,這有什麼可以表現的?」

  李益笑道:「這不是公事上的表現,而是為人應對進退的表現,寒寒酸酸,猥瑣可憐,或是靦腆不似見過世面的,所望雖奢,但是所需有限,主管自然清楚,絕不會撥付太多,一則為免養其貪鄙之風,再者也怕他到任後連生活都成問題,因為這筆錢還是要扣還的。」

  霍小玉笑道:「這一點你倒是不必擔心了,也不必故意做作,你的表現就夠了。」

  李益笑笑道:「是的!我相信也不會太少,因為鄭縣是通衢要邑,而我李君虞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主管多少會有個知聞,再者那地方也不算貧瘠,這一去可以有所收穫的,只是有一點,我忍不住要埋怨你一句。」

  霍小玉一怔道:「是什麼事?」

  「我家在隴西,任所在洛東,長安恰好在中間,如果你不把手頭的錢化掉一半,我剛好挪著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去上任,也免得多一趟跋涉,現在我必須要先赴任所,主管如是精明一點,就知道我是有所求而去的,雖然這不會有多大影響,到底不太好!」

  霍小玉低頭道:「我知道,昨天我就跟浣紗說了,很多事我們女人是不該插手的,插進去反會誤事,以這筆錢而言,根本是冤枉化的,採蓮如果不多事,不會白貼一筆進去,我如果不給她也不會冤枉丟進去,當時我該勸她一下叫她別著急,等你回來再說,豈不是好了,連她也可省下一大筆錢!」

  李益道:「正是這話,這番允明還不知道,否則他一定會埋怨死採蓮了,我所要提出來,就是告訴你,以後千萬別這麼糊塗了。」

  霍小玉笑道:「以後我絕不過問,這一次教訓已經夠了。既是如此,那就等你從姑臧回來再同行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呢?」

  李益想了想道:「部裡另外還有文書布達該郡,我已經請郭威以軍驛羽遞的方式代吏部把文書送去,那會快得多,而且也等於是給本官打個招呼,驛馬走得快,我的意思是明天就動身,等我到了鄭州。文書已先到兩三天了。」

  「為什麼要這麼快?」

  「我去那兒,稍事料理就正好回來,然後又要上隴西,再回頭接你們赴任,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很急促了。」

  霍小玉一聽他說的路程,心中很不安,還在大暑天裡,如此匆匆趕路,來回跋涉數千里,的確是夠苦的。

  而且這一趟鄭州與長安之間是多跑的,如果自己不把那筆錢用掉,李益就不必急著先去赴任了。

  放任後,老家是一定要去的,李益有寡母在堂,無論如何也該歸省一次,以李家的狀況,當然也要拿一筆安家的錢回去。如果有個十萬錢在手頭,先給了家裡,就省了這一趟奔波了。

  因此霍小玉只有以歉然的聲音道:「十郎!我真抱歉!」

  李益知道她要說什麼,忙笑笑道:「沒什麼可抱歉,小玉,一切的因緣際會都是天定的,假如我不認識你,在長安待下去,還不定是怎麼個狀況呢,就因為你,我才多待了一年,而這一年中,不僅是我個人的變化,連朝廷時局,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這又豈是人力所能定的!」

  這話倒是不錯,如非結下了這門姻緣,李益在長安用途拮据,去年就要弄個差使先幹上了。

  那就不會有江南之行,不會認識黃衫客與賈仙兒,說不定朝政猶操諸魚朝恩之手。

  這一年之內的風雲變化實在太大了。

  這只是一次小別,但是李益卻是上任赴新,少不得要打點一下,霍小玉撐著病體,跟紗兩個人為他治理行裝,好在是夏天,身上的衣服不必多帶,不過李益的行囊裡卻塞了一些古玩珠玉,這是他們從王府別邸裡搬過來的,原本也是屬於霍小玉的東西。

  李益打聽清楚了,鄭州刺史是個很會做官的人,政聲也還不錯,手頭上很闊綽,那倒不是在任上撈的,因為他本身家道很殷實,一個活躍、善舞而又有錢的官,總是比較容易相處,而這種人能送他一些能裝點身分的覲儀,則更將能取得好感。

  主簿雖是輔理政務的幕僚長,任免也不是主管能決定的,但主管卻有銓核之權,而且在公事上,也要雙方合作,才能很愉快。

  這是霍小玉僅有的一批東西,李益沒開口,只把主管的情形說了一下,霍小玉已經明白,自動地為他塞進了行獲。

  跟的人自然只帶了秋鴻去,留下了李升照顧她們。

  第二天,郭府送了兩匹馬來,主僕兩人就上道了,含著淚送走他們後,霍小玉就躺下了。

  癆病就是這個樣子,病是不會一下子就致命,卻也不能斷根,有的人一拖能拖上十幾二十年,累了就發,發了總要靜養個三兩個月,病發每在夏秋之際,到了春天,又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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