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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李益一歎道:「吏之於官,正如宦者于宮庭,原為佐輔分勞以供行走,宮中既有淩主之權宦,部司乃有欺上之狡吏,聖上如鑒於魚朝恩之失,倒是應該把這種情形好好整頓一下。」

  郭威頓了一頓才道:「君虞!你說得對,聖上由於魚朝恩之變,以及先玄宗皇帝時安史外藩之叛深自為憂,乃將以司吏為耳目之積弊保留了下來,秦朗所掌的禁衛軍,就是專管這一部門,舉凡天下各兵鎮藩屬之動靜,俱由此輩秘密呈具,使朝廷得瞭解臣屬於千里之外。」

  李益笑道:「這種手段看起來雖然不錯,實則弊多於利。各處的藩鎮兵使如果知道了那些人的身分後,佞者曲意交歡相互勾通以圖掩蔽,養成此輩貪婪之風,懦者多所畏懼,不敢逆其意而造成其驕橫之氣,直者卻每為此輩掣肘而難以申所志,數代以來,宦人每握重權而主興廢,都是小人之權太重而引致者,天下安能得治?」

  郭威道:「君虞!你說得對,我一直就認為這個辦法不太好,可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你別走讓小弟多請教一點,然後入宮,密陳聖上後,務必請加以整飭。」

  李益笑笑道:「世子跟秦朗的私交如何?」

  郭威道:「很好,你別擔心這會得罪他,翼公府世代忠良,每受重寄,這雖是他的職司,他幹得也不起勁,只是聖上不放心別人,一定要他擔任罷了,如果能廢除這一項措施,他也會很高興的!我們都是世爵,不靠這個也能有所發展的。」

  李益道:「那還可以一為,不過我建議世子在申奏以前,最好是跟他商量一下,共同面聖較為好一點。」

  郭威道:「那也好,君虞,乾脆我把他也請來,大家商定了,先作成個協議,然後再行具奏,因為我對這個情況利弊還不太熟悉,說不出一個道理來。」

  他很起勁,立刻就叫人去請秦朗,家將去了後回報道:「秦世子與大公子都已被邀到東宮太子府中去賞荷了,本來也要邀二公子一起去的,因為太子殿下聽說二公子跟李爺正在辦事,所以才沒有驚動。」

  郭威道:「他知道我們在辦什麼事?」

  那家將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因為太子殿下對李爺十分敬重,才吩咐不准驚擾的。」

  郭威興奮地道:「君虞!我們也到東宮太子府去吧,正好把這個問題好好談一下,這位殿下果敢英明,頗有一番作為,因為聖上已有禪退之意,他對國事很關心,也很留心人才,你去見了他也有好處的。」

  李益原是個熱衷的人,對這個提議自然是十分高興,可是表面上還得裝作一番道:「方便嗎?」

  郭威道:「有什麼不方便的,聖上已有口諭要他記住你這個人,他也常談起你,走!我們這是私誼,又不是官場上的正式拜訪,何況你還在待選而未授職,本是個閒散之身,上那兒都沒顧忌。」

  不由分說,立刻命人備了車騎,一直來到了東宮府,而且事先已經有人去請示了,因此車騎到了府前,門吏就躬身行禮道:「殿下與兩位世子都在後花園賞花,聽說世子與李公子要來,十分高興,為歡聚方便,不以朝儀相見,請世子與李公子命駕從後園側門直接前去。」

  郭威問道:「還有什麼人?」

  門吏道:「本來還有府中的一些幕僚,殿下聞知李公子來訪,已經把他們遣走了,現在就是殿下與秦世子與長世子三位在荷軒中專候。」

  郭威笑道:「那也好,省得我們跑路。」

  揮騎繞過正門,來到側園的偏門,約莫走了半裡許才到。

  李益不禁訝然道:「東宮府這麼大?」

  郭威道:「是的,只比大內禁苑小一點,在長安以此處為最大,其次是舍間,這是先隋的舊第,高祖入鼎後賜給太子建成作居第,建成本人雄心勃勃,加上門客長史魏征又是個能才,又擴建了一倍以上,在府中養士數千,就是想跟太宗貞觀皇帝一爭權柄。那時太宗皇帝還只被封為秦王,卻因英明有為,迭受重寄,數度征戰,掃蕩各路煙塵,手綰重兵,勢淩太子之上……」

  李益但聽而不言,因為接下去,就演出了手足相殘的玄武門之變,秦王李世民得手下群將之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在玄武門擊殺太子建成與次兄元吉,斯時四子元霸已喪是於征戢,繼統僅存一人,再無爭逐,上皇高祖聞訊驚而遜位,以秦王世民入統,是為太宗。

  這件事在民間是禁止談論的,而且事過境遷,當時的真相已難明,雖然宮廷的記載上是說上皇以秦王功高,早已有意傳統,如若上皇真有此心,何以不公開廢太子而改立秦王呢?

  上皇驚而遜位,這句話尤值得玩味,那時廷臣多半是秦王心腹,上皇如果不遜位,恐怕還有更多的慘變演出呢。後世不是沒人這樣懷疑過,但太宗皇帝卻是最英明的一位君主,就位後勵精圖治,外撫四夷,內清政治,聲威之隆,遠追漢武,胡人尊之為「天可汗」。

  後世子孫都乙太宗皇帝為范,遠溯先祖德政時,第一個提起的就是太宗皇帝,而且在朝的公侯世爵,多半是太宗的舊部,承蔭至今,因此後來也沒人非議這一樁舊事。

  郭威也知道自己犯了禁忌,不再說下去了。來到側門,太子李適已經命人開了園門,諭他們揮騎直進。

  馬一直到荷軒前二十多丈處才慢慢停下來。太子、秦朗與郭勇都站了起來,那是對李益所表示的敬意。

  郭威跟太子很熟,只打了一躬。李益心中很振奮,卻不敢隨便,正準備跪下叩見時,秦朗已經上來一把扶住了道:「十郎,不必拘禮,殿下以便服在後園相見,就是為了免除這些俗套。還是以常禮相見吧。」

  李益也只是做作,他知道自己此刻還是個文人名士,應該表現得很適度,不能過於逢迎而招人輕視,但也不能過分倨傲而予人反感,尤其是在這位未來人君的東宮皇儲面前,更要特別慎重。

  大唐的天子都是有點浪漫氣質的,這不但是手腕,而且也表現在氣度上,那就是禮賢下士。

  太宗皇帝李世民曾經剪下自己的須煎成灰為一個大臣合藥,也曾容忍悍將尉遲敬德為爭席而拳擊皇叔李道宗,以愛才之名,博得群臣全力的擁戴,因而造成了不世的偉業,開創了空前的盛世。

  玄宗皇帝李隆基為了愛李白的詩才,放任他的酒醉失儀,李白應召入宮作詩,宿醉未醒,酣臥廷前,皇帝脫下了自己的袍子親為覆蓋,因而傳為美談。

  目前這位東宮太子李適正在準備做皇帝,因此他也一定會表現他的謙沖胸懷以博賢名,自己正好借這個機會讓他滿足一下,因而李益聽從了秦朗的建議,彎腰長揖。

  李適回了他一揖,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十郎的文名才名我聞之久矣,奈何始終沒有機會一見!今天總算是如了願了。別客氣,我們好好談談。」

  大家都席地坐下,宮人送過來杯盞,為他們斟上酒,李益才舉杯道:「臣無狀,聞知殿下在此雅聚,不揣冒昧,懇乞郭世子攜帶前來叩詣,一賞液池風光!」

  荷軒是建在水池中的,此時滿池荷花正好,隨風送來一陣清香,滿地紅粉翠綠,確也是別有一番風光。

  秦朗笑道:「十郎,我們都不是雅人,也稱不起雅集,只有你來了之後才有點雅味!希望你能一賦新章……」

  李益皺皺眉,他對這位太子的平素已略有知聞,腹中平平,可沒有乃曾祖玄宗皇帝的那份詩才雅興。

  他不怕做詩,但不想現在做,做得深了他們看不懂,徒然炫才還落個吃力不討好,做得淺了卻又難以發揮,而且傳誦出去,反而損卻自己的文名,而且秦朗與郭氏兄弟都是武將之後,不擅文事,在他們面前表現也沒意思,他不想做掃興的事,因此一笑道:「殿下府邸中園林之盛是有名的,尤其是荷花之美,無與倫比,如此勝景,世子就讓我多賞玩一下,何苦又罰我做苦工呢!」

  秦朗道:「十郎,你的詩才敏捷,出口成章,怎麼能算是苦工呢?」

  李益笑笑道:「我的詩多半是逼出來或擠出來的,現在美酒未飲,好花未賞,勉強擠出一兩首來也是敷衍之作,有失對殿下的敬意,倒不如先玩個盡興,等我的詩興發了,再好好地構思一兩首以呈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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