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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郭威道:「那又是為什麼呢?」

  崔允明歎了一口氣道:「那所屋子為賈大姊所贈,本來就非我所有,正因為裡面的設備太豪華,所以上官查封到小弟家中時,小弟才無以為答,如果小弟家徒四壁,就算是有人告我營私挪用公款,也沒人會相信。」

  李益道:「可是那所屋子的來歷清白,誰都知道的。」

  崔允明苦笑道:「是的,但我案發之由,也是因那所屋子而起的,因為前幾天有個偷兒潛入家中偷去了金鎖片一方與金項鍊一條,內子適時發現,驚呼出聲,鄰人聞聲前來,捉住了那個偷兒,追回失物,並將那個偷兒痛毆了一頓,正待送官究治,恰好我回家攔住了。」

  李益道:「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呀!」

  崔允明道:「我的用意原是可憐那偷兒為生計所迫,才出此下策,不忍將之送官服刑,而且還把金子送給了他作養傷之資,孰料這件事竟成致禍之由,有些鄰人就懷疑我家藏有來歷不明的巨金,不敢明諸於官。」

  李益一笑道:「這是從何說起呢?」

  崔允明苦笑道:「這倒也難怪,無風不起浪,他們自有可疑之處,因為賈大姊給我留下的東西很多,採蓮是個節儉的人,對有些較為奢侈的用具物品不慣使用,手頭又大方,多半拿來送人了。而那個幫她乳乳孩子的婦人也在鄰舍間傳說我家裡是如何的富足,因此經常有人登門告幫乞貸,我們負擔得起的,總是不讓人失望,有時超過我的能力,只好拒絕了,就這樣得罪了不少的人,失望的人不免心中懷怨,再加上這次我對那偷兒如此慷慨,流言更甚,傳到了上憲的耳中,再加上幾個與我不甚相睦的同僚游言助瀾,乃有清查帳目之舉。」

  李益對此倒是十分感慨,一歎道:「長安城是個是非最多的地方!」

  崔允明苦笑道:「我從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儒,突然成了家,有了居室私宅,先前在小桃的家裡,那是江家的產業,大家都沒話說,小桃離異而去,我是一個人孑然住在衙門裡,連鋪蓋都沒一床,也是大家知道的,乍然之間,又有了屋子,再度成家,誰都會懷疑的。」

  李益道:「可是屋舍為賈大姊所贈,這是有卷可考的。」

  崔允明歎道:「賈大姊是一片好心,把署券歸到我的名下,算是我直接承購自原主!」

  郭威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崔允明道:「那也是一片好心,怕我會因魚案所累,所以撇開了她與我的關係。」

  李益道:「這實在是小心過了頭,我跟她的關係更為密切,郭家跟她也是很親近,何嘗會有什麼牽連?」

  崔允明歎道:「我不能跟你們比。」

  李益與郭威都為之默然,這是一個事實,汾陽王當世貴胄,郭威、李益不僅出身世家,且在長安也是風雲人物,別人要構陷他們,還得估量一下。但崔允明卻狠不起來,因為他本族寒微,自己又只是一個小文案書吏而已。

  崔允明道:「非分之財,得之非福,這是我一向抱定的觀念,現在更得到了證實,所以對那所屋子,我不想要了,這不是我固執,也不是賈大姊對我的饋贈不感激,只是覺得不是我能力賺來的,我就不該享用。」

  郭威肅容道:「崔兄高風亮節,兄弟十分欽佩,可是嫂夫人與令郎總得有個棲身之處啊!」

  崔允明道:「荊人已經在衙門附近,賃得居屋兩間,我們一家三口,差可度日,簞食瓢飲,我在刑部的差事還保留著,以後平平實實,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李益歎了口氣道:「允明!我不說什麼了,你出來後還沒回家吧,快回去看看採蓮,明後天我再看你去。」

  崔允明也急著要回去,把事情問明白了,也交代清楚了,遂謝過了郭威,也謝了李益。

  李益苦笑道:「你別說我,對你,我只感到抱歉。我發現幫了你的忙,反而給你添了麻煩。」

  崔允明笑道:「這是什麼話,人生禍福,俱由自取,與人何尤,賜助之情,我還是萬分感激的。至於我的這些遭遇,完全是我不合時惹來的,易地而處,換你幹我這份工作,必然不會有這麼多的困擾周折,而且能在不傷廉操的情形下。使大家都很愉快,我沒有你這份才情,又不能隨波浮沉,唯一的辦法,就只好謹嚴自守了。」

  郭威動容道:「世風日下,國亂初平,君虞兄的才幹固足為重,崔兄的清操勵守尤為可貴,今後崔兄儘管一本初衷,放手辦事好了,小弟當盡全力以為支持!」

  崔允明道:「那可不敢當。」

  郭威道:「崔兄!這可不是在私交上幫你的忙,聖上以禁軍見付,除保衛京畿之外,還兼付了清除頹風,考核各部吏績,澄明政風的責任,這也是我應盡的本分,長安的吏情糟透了,我以前也略有所聞,但沒想到會這麼糟,以前我不知道,從崔兄這一次事情上,我才深入瞭解,一個案目文吏,竟有這麼多的好處,年入數十萬,當朝一品閣老學士,也沒這麼多的收入,此風不可不整!」

  崔允明道:「世子如有此心,當是生民之幸福。」

  李益笑道:「允明!如果世子從你那兒得來資料去著手整頓吏風,你可就成為眾矢之的了。」

  郭威道:「這個兄弟會注意,只會私下求教,斷不至讓崔兄感到難堪的!」

  崔允明卻慨然道:「我倒不怕這個,因事論事,不涉於私,只要我不是信口誣陷,挾怨以中傷他人,自可問心無愧。只是我所知有限,而且也未必完全是對的。世子如若以愚言為憑,恐怕將失之於偏。」

  郭威道:「那是當然,而且我也不是直接地干預,只是收集事實證據後,奏稟聖上,再轉飭各部整頓,對每一件事都會多方查證後再行奏報的。如若所稟不實,我也有欺君之罪,只是我對吏情太隔膜,尚須崔兄多予指點。」

  崔允明道:「世子若有所詢,我只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點,餘者非我所能,告辭了。」

  他拱手揖辭,郭威送到中門外,跟李益再回到內室。

  李益道:「世子當真要對各部吏情作一番整頓,那可是個馬蜂窩,而且那些書吏刁猾萬端,部中積弊多年,很多官在不知不覺間受其蒙蔽,甚至進而挾持,認真辦起來,牽連太廣,不僅吃力不討好,而且會鬧得天下大亂。」

  郭威笑笑道:「兄弟知道,入朝半年,兄弟也學乖多了,而且這不是兄弟份內之責,兄弟何必去多事呢!」

  李益哦了一聲道:「原來世子是騙騙允明的。」

  郭威道:「那也不是,從崔兄的不幸看來,吏情之糟,已經到了驚人的程度,兄弟會稟告聖上,請聖上于早朝時明白頒示各部整飭,並請聖上指定由兄弟查核,使各部自相警惕,兄弟也會去訪問一下崔兄,借崔兄的清正之名,使那些狡吏心生警覺,略作收斂。當然如果牽連不太大,也會辦幾個人以收儆戒之效,其實聖上對各部吏目囂張跋扈之事,也不是不知,都因為牽涉太大,知道深究不得,否則追究起來,六部三閣,沒有一個人脫得了關係,積習之成,遠溯數朝,到了魚朝恩弄權,在各部廣立耳目,多半借重此輩,遂養成他們驕橫淩上之氣焰,聖上也很想整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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