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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霍小玉笑道:「它是先父西征突厥時代的戰利品,由一個部屬而呈獻給先父,先父很喜歡,因為在軍中,就教了句話,誰知有一夜,敵人來劫營,剛好被它發現,繞營飛叫,把大家都吵醒,總算還來得及準備應戰,此後先父一直帶著它,回到長安後,沒有再從事征戰,教了它一些別的話,它也忘記這句話了,今天不知怎麼冒出來,送給大姊很適合,因為你們遊俠江湖,總有一些對頭的,它夜裡不大睡,驚覺性很高。」

  賈仙兒這才看出霍小玉不是開玩笑:「你真送給我?」

  霍小玉道:「當然是真的,這種鳥是要時常調教的,家母入山清修後,我沒多大精神,它也很寂寞,所以我前一陣子,教了它良禽擇木而棲的話,就是想把它託付給人,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主,大姊來得正好,因為它很嬌貴,但吃的東西可麻煩了,普通的人家還養不起它,有錢的人家又未必愛惜它……」

  賈仙兒道:「既是令尊大人的寵禽,對你的意義是很大的!」

  霍小玉一歎道:「先父留給我的東西很多,但我供養不起,實不相瞞,這次到江南,雖然薄有所獲,可是我一場病化費了不少,我們實在不能再在閒情玩物上浪費了,這頭畜生花費雖然不多,但比一個的人口糧還貴得多呢!」

  賈仙兒道:「玉妹,假如你們用錢的話……」

  霍小玉忙道:「大姊!不要,我們還可以支付得過去,只是想撙節一點而已,如果是貧至三餐不繼,我會請你們幫助,但要朋友的錢來供奢靡之費,我跟十郎都不是這樣的人。」

  這一番話固然對賈仙兒不太禮貌,但賈仙兒與黃衫客都現出肅然之色,賈仙兒尤其欽敬地道:「對不起,妹子,十郎,是我失言了。我原來沒有別的意思,江湖上肥馬輕裘與朋友相共,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我忽略了讀書人與江湖人不同之處,以十郎的文名,在長安市上,如果肯梢示風色,巴結的人一定很多,何至為了來秋所需,千里跋涉而作貨販之求呢,知友不明尚可恕,不明知友則不可恕,我罰自己三盅。」

  她果然一口氣喝了三盅,李益笑笑道:「大姊的好意,小弟是十分感激的,但小玉的話說得太坦直了。」

  賈仙兒笑道:「應該如此,交朋友就該坦誠無偽。」

  李益笑笑道:「小玉的病雖然化了一點錢,但還不至於困窘,我們之所以要撙節,最主要的是想把自己的手收一收,因為我們以前都太散漫了,小弟雖已通過部考,但初進仕途,即使分到一個缺,收入也不會太多,像那樣花法,一年倒有半年鬧虧空,就難以養廉了。」

  黃衫客笑道:「十郎,你的做法與論調,我都十分贊成,不過你若是志在放外,想真正做一番事業,我倒覺得你不妨略改初衷,生活可以儉,但不可以寒。」

  李益道:「這個……黃兄有以教我嗎?」

  黃衫客道:「放了外任官,就是直接牧民,你是簪纓世族,宰相子弟,小玉又是王族門庭……」

  李益道:「黃大哥,別人不清楚,你該明白,我們的身分都只是空架子而已。」

  黃衫客道:「空架子也可以唬唬人的,你到了任上,就憑這兩個空架子,對上層各憲也不無影響力,因此你的生活絕不可有寒傖之狀,造成別人一個富貴不能淫的印象,也可以省下許多麻煩,增加許多方便。」

  李益笑笑道:「這個道理我是懂的,不過……」

  黃衫客道:「我知道你的困難,到那個時候,我希望你不要拘泥,官任一定,找人捎一個信給內兄,現在南北運河都是賈家的節制,他會立刻派人致意。這不是資助你,而是為了使財盡其用,撐起你的門面,使你能放手行事,受惠的仍是老百姓,等於是我們共同行俠。」

  李益感激地一拱手道:「吾兄如此關懷,小弟再不接受就是不通人情,到時小弟一定遵命。」

  黃衫客笑道:「十郎的可敬處,就是通達人情。」

  崔允明也笑道:「這正是表兄為他人不及之處,我且公賀一盅。」

  這一席吃得盡歡而散,而崔允明醉得厲害,步伐踉蹌,大家都留他住一夜,他卻堅持要回去,李益笑道:「允明!小桃管得你這麼緊?」

  崔允明道:「倒不是緊,我一夜不回去,她一夜睡不著,是我於心不忍,而最厲害的是她毫無怨言,叫我更不好意思,所以爬也得爬回去。」

  李益笑道:「小桃這麼厲害?」

  崔允明點頭道:「說她厲害也好,說她高明也好,反正她是吃定我了,假如她跟我大吵大鬧,我倒反而理直氣壯地有話說了,但她以我的良知為羈,倒是把我圈住了,有時我經常在想,娶到這樣一個老婆,究竟是不是福氣?」

  李益道:「嫁到你這樣一個丈夫才是她的福氣,如果你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她這一套柔情也就無所用了。」

  崔允明苦笑道:「也許是吧,有時我心情不好,很想發脾氣,可是我摔茶杯時,她把飯碗也送了過來,叫我有氣也無處發了,只好忍住一肚子彆扭。」

  賈仙兒道:「崔相公!你也真是太不知足了,有這樣一個好老婆,居然還有這麼多的牢騷!」

  崔允明道:「賈大姊!兩條狗在一起,還要互相咬咬取樂呢,相敬如賓的夫婦,未必就是魚水諧歡的神仙美眷。」

  這是一句淺顯的話,但是卻蘊涵著真理,也只有真正嘗過夫婦生活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涵義。

  黃衫客笑笑道:「那還是我送崔兄回去吧!」

  李益道:「不!應該我來送。」

  賈仙兒道:「乾脆你們兩個一起送,再一起回來,我跟小玉各準備一塊板子,回來後好好收拾你們一頓,讓你們也嘗嘗神仙眷屬的滋味。」

  這不是笑話,但跟崔允明剛才的談話湊起來,就是很有意思的笑話了,兩個男人哈哈大笑,架著崔允明出門而去。

  霍小玉看他們出門後才歎道:「男人真難侍候。」

  賈仙兒笑道:「也要看怎樣去侍候,憑心而論,我對那位小桃姑娘的做法並不以為然,那不是賢慧,而是在矯揉做作,男人之所以為男人,總該有一點個性,用這種手腕,也只有對崔相公那種男人才有用,假如對十郎,早就把他逼跑了,君子可欺之以方,男人過方了也是缺點。」

  霍小玉道:「不錯!要是對十郎,他一天都受不了,他就是那種無羈的男人。」

  賈仙兒道:「對一個無羈絆、驕傲的男人,最好就是不要去超過他,事實上不僅十郎如此,天下的男人幾乎都是如此,就是一個最敝陋的傖夫也有他本性的尊嚴,在人前不得申,回到家裡也得不到發洩,慢慢就變得不是個男人了,我對崔相公倒是很同情,他過的生活很平靜,沒有波折,但也缺乏樂趣,他對自己的妻子找不到缺點,也是一種痛苦,而且是無以言宣的痛苦,今天要不是他喝醉了,他也不會說出那番話了。」

  「是的,允明以前從來也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

  「不說話可不是沒有話。」

  「改天有機會我勸勸小桃。」

  賈仙兒笑笑道:「小玉!算了吧,我勸你別多事,那反而會增加她的固執與不安,一個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比她更瞭解她的丈夫。」

  「但我卻沒有這樣想,我對十郎始終不瞭解,我發現每個人都比我瞭解他,跟他越接近,越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倒是真心希望別人能告訴我,他是怎麼樣的人。」

  賈仙兒道:「你也別自尋煩惱,目前你們過得很好,那就夠了,瞭解得太深並不是好事,他在你面前將無所遁形,反而會使他不安,人多少總有一點不願為人所知的地方。」

  「你跟黃大哥也如此嗎?」

  「是的!他以劍法見聞於江湖,功力與造詣都比我深,但我們閑下切磋時,我發現他的劍法中仍有破綻,可是我卻不能告訴他。」

  「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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