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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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道:「不!我並沒有說死是樂事,但人遲早都要死的,有時早一點死,比晚死幸福多了,別的不說了,舉眼前最近的例子,天寶年間的楊太真,如果早死兩年,死于長生殿中七夕望雙星而共盟白首之際,是何等幸福纏綿,遠比倉皇辭長安,魂斷馬嵬坡幸福多了,玉環若有前知,斷然不會要多活那兩年的。」 一時眾人俱皆默然了,霍小玉悵然輕歎道:「現在我雙手部握著幸福,也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倒是真不在乎一死。」 李益聽著有點刺心,忍不住道:「小玉,你認為我們今後就沒有幸福了?」 霍小玉苦笑道:「不!十郎,我想到將來即使有快樂。等你選了官之後,你要忙於公務,我們再也不會有這樣逍遙自在,比肩共遊的空閒了!」 李益不禁搖頭苦笑道:「小玉,你真是個怪人,我不知道你那腦子裡,從那兒冒出來的這些怪念頭?」 霍小玉歎道:「我一點也不怪,只是一個很現實很知足的平凡女人,我所望的目前都有了……」 賈仙兒覺得話題不該再發展下去,笑笑道:「小妹妹,我贊同你的思想,來!我們喝酒去,既是人生苦短,為歡無多,就該儘量把握每一刻歡樂的時光。」 她把霍小玉拉著坐下來,搖搖酒罈中的女兒紅笑道:「裡面還有三盅之量,是哥哥跟黃大哥的,你二位可得委屈一點,不能獨偏了,找一壇新酒沖下去,和勻了大家平均分配,今天我覺得每個人都該一醉!」 賈飛也笑道:「贊成!贊成!我雖然好酒如命,但還沒有到為酒捨命的程度,我這條命是檢回來的,那兩盅好酒差點就便宜了別人,能撈到一點一滴都是好的,我還在乎爭多少嗎?」 賈仙兒笑道:「你還敢爭,這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好好的飲酒歡眾,你偏偏冒出什麼『三杯通大道,一滴到九泉』的句子,差一點就真的一滴到九泉了。」 於是在一陣哄笑中,大家都坐了下來,賈仙兒又搬出了幾壇新酒,把那一壇陳酒衝開了,左一盅,右一盅,開懷暢飲起來,劫後餘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情,但是卻不約而同地想謀一醉,喝完了一壇又開一壇,誰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是什麼時候停止的。 *** 李益醒過來時,只覺得頭還是昏昏的,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的,口渴得很,喃喃地叫道:「浣紗,倒茶來!」叫了兩聲,發現無人答應,才勉強撐起一看,只見霍小玉酣睡未醒,浣紗和衣趴在床前的艙板上,也是沉沉地睡著,船仍然是搖晃著,已在進行中。 他把霍小玉和浣紗都搖醒了,兩個人都詫然地望著他,霍小玉問道:「賈大姊他們呢?」 李益搖頭道:「我也不曉得,正想問你呢?」 霍小玉苦笑道:「問我?我連什麼時候回到艙房都不知道,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桌上還有冷茶,李益自己灌了兩口,使神智清醒一點,軟弱地走出艙門,但見兩岸景物如瀉,船上的風篷吃飽了風,鼓得滿滿的,船在飛一般地進行著。 他撐著下了樓艙,但見掌舵的馬五過來,抱拳恭敬地行禮後問道:「李公子酒醒了,這一醉可真久!」 李益笑笑道:「是啊!昏天黑地的,也不如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船已經駛行了多久,這裡是什麼地方?」 馬五看了一下道:「已經過了泛水縣,前面不遠就是寶應縣了。」 李益一愕道:「什麼,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馬五笑笑道:「是的!剛好遇上順風,而我們這條船及載貨比較輕一點,兩天下來,趕出了近百里水程,小人自行船以來,也沒跑過這樣快的船。」 李益驚道:「兩天了,黃大哥呢?」 馬五道:「黃大哥跟姑娘在瓜州就折道去向金陵,他們要把靈飛二聖的遺體親自送上棲霞去,對他們作一番解釋,賈大哥不放心,帶了一半的弟兄,從高猛那兒又借了一些人,隨後趕了去,吩咐小的儘快送公子啟程,即使有意外,也追不上公子來了。」 李益更是吃驚道:「什麼?他們都走了?」 馬五道:「是的!黃大哥怕高猛的人嘴巴不穩,所以跟姑娘們一起上靈飛宮,去向他們解釋殺死兩個老道的經過;同時也把朱瑞那傢伙擒以治罪,他們準備約幾個江湖前輩一起去,大概不會有問題的,請公子放心。等棲霞事了,黃大哥跟姑娘還要到西湖去從事賑災的事,一時趕不及前來相會,特命小的送公子回長安,公子請放心,這一條水道小的很熟,高猛受過這次教訓,對我們客氣多了,高猛親自下達命令,叫道上的朋友對這條船要特別尊敬,其實這是多餘的,船上飄了賈大哥與姑娘的號旗,所行之處,誰不是恭恭敬敬的。」 李益只是呆呆地聽著,等他絮絮叨叨地說完了,才輕聲歎道:「黃大哥與賈兄都是熱心朋友,他們這一次……」 馬五笑道:「絕不會有問題,靈飛宮中就是那個道士太霸道,他們死了之後,靈飛一門也就狠不起來了,黃大哥是為了謹慎,怕萬一消息漏了出去,會有人來找公子的麻煩,其實是多餘的,到現在為止,小的仍然不相信公子是碰巧殺了清虛子,看你那份從容的樣子……」 李益只有苦笑道:「如果我真的身懷絕技,黃大哥就不會急急地要我們離開了!」 馬五道:「你是官宦中人,跟江湖人牽扯上麻煩總是件討厭的事,小的想這才是黃大哥要你先走的原因。」 李益知道再說也不會使馬五相信的,他也懶得多作解釋,唯有含糊認了下來道:「弟兄們都回來了嗎?」 馬五立刻道:「全回來了,一個也沒少,這次全叨了公子的光,不但沒受到苦,還打通了南北運河水道,高猛這傢伙嚇破了膽,每個弟兄還送了五千錢的壓驚費,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弟兄們為了表示謝意,合買了幾擔土產在船上,請公子賞臉收下,帶回長安送人吧。」 李益道:「這怎麼敢當呢。」 馬五道:「這是應該的,他們都以能結識公子為榮!」 李益臉現憂色道:「他們知道是我射殺了清虛子?」 馬五道:「是的!是小的告訴他們的。但是小的不說,他們也知道了,高猛的人回去後就跟他們說了,他們只是向小的詢問詳細的情形而已。」 李益煩慮地道:「黃大哥不是吩咐過叫他們別說的嗎?」 馬五道:「李公子,黃大哥不是圈子裡的人,不明白情況,要這些江湖人保守秘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拿真功夫壓住他們,因此不管你是碰巧也好,是藏而不露也好,你都含糊認著,這樣一來他們都認定你是位高人,在心生敬意之下,為你守秘會盡心得多,因為你後來的那些話,只有小的一個人聽見,連高猛都不知道,把你當作個了不起的大英雄,你也就這樣擔下來吧,倒是如此,別人想找你麻煩的時候,也得先估量一下。」 李益想了一下,覺得也是道理,只有歎了口氣。馬五笑笑道:「因此弟兄們對你的一點敬意,你千萬不要客氣,讓他們心裡高興些,覺得你沒嫌他們是個小人物,對你的事,只有更盡心。」 李益終於一笑道:「好吧!那我就愧領了,請代我謝謝他們,同時也請代我拜託他們一聲,說我將來不在江湖上走動,不便牽涉進江湖恩怨,請他們口下多謹慎一點。」 馬五笑笑道:「這絕沒問題,公子比黃大哥通情多了,往後您要是放了官,不管出任到那兒,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只要梢個信來,赴湯蹈火,弟兄們都萬死不辭,貨賣識家,咱們江湖人只有一條命卻隨時可以為知己而豁上!」 數日相處,李益對這批江湖豪傑也有了相當瞭解,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謝馬兄,我以後如有困難之處,一定向馬兄求助,李某很幸運交上你們這批熱血朋友,將來借重之處很多,相信馬兄也不會推辭的。」 李益的長處就是很快學會了對什麼的人用什麼的方法,這一著果然使馬五受寵若驚,感激涕零,激動地道:「沒問題,李公子,只要您一個信到,那怕千里之外,小的也會日夜不停地趕了去!現在南北運河都打通了,成為一家,您如果有吩咐,只要我河上任何一條長長的船,找水蛇馬五,同時告訴傳信人一個投到的地點,不出一個月,小的立刻投到侯命。」 李益又跟他寒暄了一陣,更到艙下去看了幾擔土產,倒是很地道,都是各地的名產,如瓜州的米醋,金陵的板鴨,以及各地的零碎玩物等,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帶到長安送人,確是非常合適。 他很聰明,人情乾脆做到底,一一問了各人的姓名,親自拿支筆記在一本冊子裡,馬五十分不過意地道:「一點點小玩意,那裡值得公子掛齒!」 李益笑道:「話不是這麼說,我重的是各位的情意。那有收了禮,連致贈者的姓名都不問的?」 他不但記了下來,而且還立刻寫了十幾張謝帖,一一親自送到那些人手中以示隆重,這一來使得那些江湖豪傑更為心動。做完了這些事,他回到了艙中,霍小玉聽說黃衫客與賈仙兒早就走了,倒是十分不舍,念念不已。 李益道:「這些江湖奇人,急人之急,他們忙於賑濟兩湖災民,比盡私情更重要,自然沒空來陪你了,不過我們化開了賈大姊的心頭死結,撮合了這一雙人間俠侶,總算也為他們盡了點心意!」 霍小玉唏噓地道:「不知道他們好事成諧之日,會不會通知我們一聲。」 李益笑道:「我想應該會的,他們在一起,這頓喜酒是一定少不了我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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