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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賈仙兒笑道:「既有二位高評,我只有自認不如了。」

  說著吃吃地望著霍小玉笑了起來,霍小玉嫣然道:「你評魚之論雖然高明,但因這道雞丁把賈姑娘比下去就太過武斷了。」

  李益道:「我不是說雞丁不好,以味而論,二美難定高下,但因為你是初試所以給得高一點。」

  霍小玉笑笑道:「那麼這麼雞丁究竟如何呢?」

  李益道:「好!如以火候而定,應在醋魚之上,但賈姑娘是行家熟手,只能委屈一下。」

  霍小玉笑道:「多承謬贊,這雞丁也是我炒的。」

  李益搖頭道:「不可能!你沒有這麼深的火候。」

  霍小玉笑道:「這次你可走眼了,確實是我炒的。」

  李益道:「那只能說你的調味工夫還不差。這道菜的可取之處,仍然是賈姑娘的功勞。」

  賈仙兒笑道:「李公子此論有說乎?」

  李益笑道:「因為這一道菜的佳處不在調而在理,雞肉切這麼大小的方子,以及筍丁的大小,才是真正火候所在,既要嫩,又要熱,還要入味,此三者視乎在刀工上,切得太大不入味,切小了又容易老,丁塊大小要恰到好處,這是內子萬萬做不到的。」

  賈仙兒臉現肅容道:「佩服!佩服!難怪小玉妹要學做菜了,李公子品味之精,的確是不容易侍候周到。」

  賈飛瞪大了眼睛道:「妹妹!這真是你切的?」

  霍小玉不好意思地道:「是的!賈大姊把我切的材料都丟掉了,這是她重新再切的,她說炒雞丁最重要的就是刀上功夫,其次才是火候,十郎,看來你也很懂得吃呀!」

  李益笑笑道:「以見聞之廣我不如你,因為我生在苦地方,家境也不豪富,山珍海味難得一嘗,但是這些家常小菜上,我是很內行的;我母親為了鼓勵我用功求學,想盡辦法,在家常能有的菜式上求變求精,把我的嘴也養刁了,以這道雞丁而言,比起我母親的手藝來還差上一點。」

  賈仙兒睜大了眼睛道:「李公子,從你說出刀法的這番理論,我相信你在這一道上也必定很有研究。」

  李益笑笑道:「這是家母培養的。」

  賈仙兒神往地道:「令堂是個很了不起的美食家!」

  李益肅然地道:「那倒不能算,她嫁到寒家之後,雖然衣食無缺,但從來沒有過豪華的生活,但她有一種本事,就是化腐朽為神奇,在平常的東西中求非凡,我那做丞相的族伯告老歸裡,在我家吃過一餐飯,家母只用了一隻雞,一尾魚以及一些菜蔬,卻弄出了十幾道菜式,吃得我那位伯父讚不絕口。」

  賈氏兄妹與霍小玉睜大了眼睛,賈飛道:「一隻雞、一味魚,這該怎麼弄呢?」

  李益道:「是啊,那天共請了六位同族長輩,卻盤盤見底,吃得他們酒足飯飽,賓主盡歡,其中也有炒雞丁一味,那時我在廚下看著,她把活雞捉來,迅速拔掉雞毛,先割下胸前一塊肉,切成細丁加上筍丁、辣椒,急油快火,炒上幾下後盛起,另一口鍋裡剛妙好了一盤嫩筧菜襯底,綠紅黃白,色彩分明,菜端上桌子,雞還是活的。」

  賈仙兒鼓掌道:「對,肉味取新鮮,越活越美。」

  李益道:「其次才剖腹取出內臟,迅速洗淨切絲下鍋,伴以菲菜花,灶下小婢的雞毛尚未取盡,第二道菜又上桌了,兩隻雞腿放在炭火上一面烤,一面塗佐料,其餘的肉用刀片下紅燒豆腐,最後骨架子浸在佐料中片刻,撈起切塊油炸,雞腳配上幾個香菇燉湯,還剩下一個雞頭,放在魚尾中紅燒後撈起來,那是留給我,因為家父認為雞腦有助於長智,吃了可使人聰明……」

  他見得大家都聽得很出神,得意地繼續說下去道:「另外是一尾黃河鯉魚,切成了三塊,魚尾紅燒,中段清蒸,魚頭扒豆腐,整席就是這兩味主菜……」

  賈仙兒歎道:「了不起!了不起,伯母大人簡直是一位才女,最難得的是化腐朽為神奇,實住了不起。」

  李益道:「家母在族中是最受敬重的一個,倒不是為了她的巧思,而在她的德性,她沒有讀多少書,才貌也沒有出眾過人之處,持家有道,雖然盛年而寡,卻無微行細節為人非議,一心一意扶養我成人,我伯父譽她為女中完人,也是為了她的德性,因為她盡到了一個女子的本分,雖然都是些很平凡的事,但在平凡中才能見出她的偉大。」

  賈飛漸漸懂得李益的意思了,也明白他特別提自己的母親,標榜德性的用意何在了,因此也點頭道:「是的……伯母大人是位了不起的女子,的確值得尊敬。」

  李益笑道:「其實家母也不過盡其所分而已,跟賈姑娘如此巾幗英豪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賈飛道:「不!舍妹雖然學了一身武功,也曾做過一些俠義之舉,可是在婦箴四德,德容言工方面,無一可取。妹妹,平常說你,你總是不服氣,可是我今天聽了李公子的令堂大人種種後,忍不住要批評你一句,你那一點都不能相比,那怕你拔劍殺了我,我還是這句話。」

  賈仙兒這次居然沒生氣,低頭想了一下道:「哥哥,如果你早能這樣疾言厲色,規規矩矩地管束我,我或許不會像今天這麼野了,我承認你說的完全對,只遺憾你說得太晚了,我之所以如此,一大半是你慣出來的。」

  賈飛沒想到一向倔強的妹妹,居然肯俯頭認錯,雖然把責任推了一大半到自己頭上,那也只是一個遁詞,興奮之下,激動無比地道:「妹妹,只要你肯認錯,所有的不是全歸我,把我說成天下最大的混帳都行。」

  說著他的聲音已有點哽咽,賈仙兒突然體會到兄長對自己的關切之深,眼眶也紅了,強顏地一笑道:「失之管教,本來就是你的錯,不過我可沒罵你。」

  賈飛也笑道:「好!我認錯!今後我可要端起做哥哥的架子,你再不聽話就打屁股。」

  一句話把李益與霍小玉都說得笑了,賈仙兒紅了臉:「哥哥!這可像你做兄長說的話。」

  賈飛也感到那句話太粗了,訕然地道:「我本來就是個粗人,不過這也沒有什麼,你雖然已經長大了,但在我的眼睛裡,你永遠都是小孩子,打幾下……」

  賈仙兒有點急了道:「哥哥,你還說我是小孩子,你自己才是小孩子,我闖慣了江湖,可以不在乎你的這些粗話,但是還有小玉妹子在這兒,你能不能文雅一點。」

  賈飛也有點不好意思了道:「李夫人,你可別見笑。」

  霍小玉嫣然道:「那裡,賈大哥赤子胸懷,豪傑本色,原是應該這樣才顯得坦誠無偽。我敬大哥一杯。」

  她覺得應該轉移一下氣氛,巧妙地把話題岔開了,賈飛欣然舉杯道:「這不敢當,算是我敬夫人的。」

  李益笑道:「內子與令妹一見如故,你我可以不能讓她們專美於前,大家也換了稱呼吧,公子夫人,聽起來也見外,江湖豪情,不能讓她們獨佔了。」

  賈飛也笑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就算愚兄高攀了,來!十郎!我們也喝一杯。」

  又是一陣觥籌交錯,大家都有了點酒意,賈仙兒道:「十郎文名滿長安,我在後面跟小玉說了一下,發現她也是詩中高才,今宵盛會,不可無詩。」

  霍小玉笑道:「仙姊!你可別坑我,我喜歡詩是不錯的,但是十郎封了我一個雅號,叫我詩中夫子。」

  賈飛道:「那又是什麼典故?」

  霍小玉笑道:「那是說我述而不作,我只會評人家的詩,自己總沒有做過。」

  賈仙兒笑道:「不行,今天非要你獻藝不可,你對我的詩批評很中肯,做起來一定精采之極。」

  李益也笑道:「小玉!你從來沒有作過詩,今天正好湊著這個機會也露兩手,讓我們瞧瞧你的詩才。」

  霍小玉急急道:「我真的沒試過。」

  李益道:「那更該試一下,本朝詩風特盛,長安市上就是買菜婦都能脫口成誦,你這麼聰明,那有不會的!」

  霍小玉道:「十郎!你又騙人了,那有這回事。」

  李益笑道:「一點都不錯,有一天我們幾個文友在一家酒樓上舉行詩會,限了規格,一定要即席白描,五言絕句,而且所詠之物,只限于席上所有,就物詠物,平鋪直敘,不准比,不准興,即物而賦……而且要越通俗越佳。」

  賈仙兒笑道:「這不是做詩,簡直是難人。」

  李益道:「那是不容易,因為在席的都是一時俊彥,大家才挖空心思,要想難倒別人,這種詩看起容易,任何人都能作,但真要做起來,倒是夠難人的。大家接了題目,構思半天,竟沒有一個人能繳卷,結果樓下有個賣菜的老婦正在叫喊,使太家都直了眼。」

  霍小玉忙問道:「她叫的是什麼?」

  李益笑道:「她叫賣的正是一首絕妙佳作──葉似翡翠綠,皮賽珊瑚紅,心比冰霜白,個個水溶溶。」

  賈飛道:「那是賣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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