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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這是易舟後的第二天將晚,船已行抵瓜州,由運河折入長江,到了南運河的終點。

  賈飛正在指揮水手泊岸,看見他過來,笑著道:「李公子是否有興趣上岸去逛逛,瓜州夜市頗為可觀。」

  李益笑道:「不了!兄弟與黃衫客約好在江都見面,等他到了江都再暢遊。」

  說著把銀子遞過去,賈飛愕然道:「這是幹什麼?黃大哥交代過,一應開銷都由他來支付的。」

  李益愕然道:「原來黃衫客本來也姓黃?」

  賈飛搖頭道:「黃大哥的姓氏誰也不知道,因為他以黃衫客為名,我們也就稱他為黃大哥了。」

  李益笑笑道:「原來如此,黃兄義薄雲天,他的朋友都是慷慨激昂的豪傑,兄弟雖是一介斯文,頗以獲交為榮,兩日來辛苦各位,兄弟無以為敬,特命內子到廚下整治幾味粗肴邀請賈兄一酌。」

  賈飛笑道:「李公子太客氣了,船上的弟兄都是粗人,弄出來的東西不堪入口。因此三餐才要勞動夫人自行料理,在下正感到萬分抱歉,今夜泊在瓜州。原想找個酒樓為賢伉儷一洗風塵,那知道竟先蒙寵邀了!在下是個粗人,可不懂得客氣,恭敬不如從命了!」

  笑笑又道:「憑心而論,在下這兩天嗅到嫂夫人在廚中烹調的香味,早已垂涎三尺,因此李公子就是不來邀請,在下遲早也會厚著臉皮,討一頓吃吃的,可是這銀子……」

  李益道:「內子初學烹調,只不過會燒幾樣家常小菜而已,因此只能邀請賈兄一人,但貴屬的弟兄也辛苦了兩天,無以言謝,只有再請他們到岸上去喝兩杯。」

  賈飛倒是十分豪爽,大笑道:「那就謝謝公子,這些王八蛋聽見喝酒,連魂都樂上天了,馬五,過來!」

  賈飛把銀封遞過去道:「這是李公子賞你們上岸去喝酒的,把船泊好了,你就帶弟兄們去吧!」

  那漢子躬身道:「謝李公子賞。」

  賈飛笑道:「喝酒可以,可別一個個都成了醉貓,忘了回來,李公子是黃大哥的朋友,要是在咱們船上受了一點驚嚇,咱們可丟大了人了!」

  那漢子笑道:「誰敢有那麼大的膽子?」

  賈飛道:「那可很難說,出了南運河就是水龍神的地面了,還是小心點好。」

  那漢子連連答應了,卻又道:「水龍神高猛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黃大哥的貴賓吧!」

  賈飛一瞪眼道:「沒出息的東西,難道咱們一定要抬黃大哥的名頭才能走路嗎?」

  漢子不敢多說,連連行禮而退,賈飛這才笑道:「李公子請先回艙,在下把事情略作料理就去叨擾。」

  李益回到了艙裡,心裡卻開始在犯咕嘀了,他是個很聰明的人,雖然對江湖上的事完全陌生,但從賈飛與他部屬的口中,約略也聽出個端倪,賈飛的勢力可能在南運河,而另一個叫水龍神高猛的人卻是北運河的霸主。

  而且這兩股勢力一向不太融洽,可能經常都在磨擦中,黃衫客在江湖上身分很高,兩邊對他都很尊敬,因為在北運河上船,黃衫客才找到賈飛護送,但賈飛可能想利用這個機會,故意去撩撥對方一下,借黃衫客的力量去制服高猛,所以才不讓手下說出自己是黃衫客的朋友,鬧點事出來後,使黃衫客向高猛興問罪之師。

  江湖紛爭,與自己風馬牛不相關,被夾在中間,如果糊裡糊塗挨上一刀,那就太冤枉了。

  賈飛的外號叫鎮海蛟,想得到是水上之雄,另一個水龍神高猛必也是同一類人物,難怪他們的船在運河中通行無阻,連官都要低頭讓道。

  有這批人護送,自可萬無一失,但如成為他們爭權奪勢的工具,則又太不值得,李益心中盤計著回頭萬一發生事故,又將何以自處?

  最要緊的自然是要先告訴霍小玉一聲,免得她受驚嚇,可是他回到艙房中,看見霍小玉忙得很起勁,又忍住了,決定還是不說的好,因為霍小玉不是個藏得住事的人,萬一先流露出來,或是在賈飛面前冒出兩句話,揭穿了賈飛的用心,反而更壞事。

  李益對人性很瞭解,知道一個人的心中隱私被揭穿時,往往會失去理性而不顧一切地鸞幹了,而惹怒了這些江湖人,卻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於是他不動聲色,還到廚房裡去看看小玉弄菜,說兩句笑話,湊湊興致。

  賈飛律下很嚴,船上有了女眷,他的人根本不准進艙,都擠到底艙去了,而且也不像一般民船,水手們都是光著脊樑幹活,現在,整條船上都是衣冠楚楚,那怕汗水透衣而滴,都沒有一個敢脫下上身來。

  所以一日三餐,都由浣紗與霍小玉自行料理。一間小廚房原來是賈飛自用的,也讓了出來,蔬菜魚肉是浣紗到下艙去取來的。

  李益見浣紗用一個竹瓜籬,在水中撈取了一頭頭的活蝦。剪去了須芒,就放進一個叩碗裡,不禁詫然道:「這是幹什麼?你光揀小的撈,蝦要吃大的才對。」

  浣紗笑道:「這是小姐在姑蘇學會的一首新肴,叫什麼嗆蝦,要活吃的,非常鮮美,爺還沒嘗過呢?」

  李益笑道:「這一趟江南之行,你們可學了不少東西。」

  浣紗道:「是的!爺出去拜客接洽事情去了,小姐跟婢子兩人在客棧裡沒事做,只好找點東西消遣,恰好那客棧掌櫃的女兒跟小姐同年,跟我們很談得來,她喜歡吹簫,吹得不怎麼好,小姐教她幾種新的指法與曲譜,她高興得不得了,就弄了幾樣江南的新菜來回敬小姐,我們都學會了,小姐還說等回到長安後,要請鮑姨吃一次飯,讓她也嘗嘗咱們的手藝呢。」

  李益笑道:「不用嘗了,十一娘現在跟你們比,一定是甘拜下風了,她在鄉下待了一段時間,家裡全是些填飽肚子就滿足的粗人,沒一個講究口味的,她那有這份閒心思來弄羹調,業精於勤,就是易牙重生,在那個環境裡也弄不出好東西了!」

  李益在旁邊看她們弄著,果然十分新奇,不禁詫然道:「你們在姑蘇不過三五天,就學會了這麼多?」

  霍小玉道:「這是我寫了兩首曲譜,換來了十頁食譜,是那個客棧女兒教我的,我還沒試過呢!今天是第一次,因為賈船主是個大行家,我可不敢惹他笑話。」

  李益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個行家呢?」

  霍小玉道:「從他這間廚房的設備就知道,器皿之精,佐料齊全,可見他對此道非常講究,長安許多王侯之家,也未必有這種氣派。」

  李益哦了一聲道:「這倒是看不出,像他那樣粗豪的水上豪傑,會有這種閒情!」

  霍小玉笑道:「那是你孤陋寡聞了,這位賈船主的文墨很好,所作的幾首詩絕不是你們這些書生寫得出來的。」

  李益更為奇怪了道:「你怎麼曉得呢?」

  霍小玉笑道:「這樓艙本是他的,我們來了,他才讓出來,在梳粧檯裡就有他的詩稿。」

  李益忙道:「你怎麼隨便翻人家的東西?」

  霍小玉道:「我可不是有意的,晨起梳妝,偶而發現了,本想隨便翻了看一看,誰知竟然捨不得丟開了。」

  李益笑道:「既有如此好詩,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呢?」

  「詩是好詩,但未必能入你這種高明法眼,我怕你看了又要批評人家。」

  李益笑道:「我也不是隨便批評人的。」

  說著走到艙裡,打開妝台的屜子,果然有一本桑皮絲的手抄本,封面上寫著「滄海詩稿」四個草書。

  翻開內頁,只有十幾首短詩,但筆力蒼勁中帶箸娟秀,似乎極不和諧,再看看內容,倒是真被迷住了,直到霍小玉叫了一聲:「十郎!賈船主已經來了,你怎麼不招呼一聲。連茶都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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