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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黃衫客道:「不!像李兄這種事理分明,崇法尚仁的人,如為民牧,建樹尤多,如果因關節不通而致埋沒長才,那才是生民更大的損失,兄弟對長安的情況很熟,以戔戔二十萬之數,最多也不過謀到一個普通的職事,李兄還是多留一些吧!」

  李益道:「那也好,他們什麼時候來接貨?」

  黃衫客道:「他們不知道貨主是李兄,兄弟認為沒有讓他知道的必要,就讓兄弟一手代理吧!今夜先歇宿一夜,明月兄弟另備車船送李兄伉儷到江都小游,兄弟在三五日內,將貨物交割清楚,攜資,到江都交付。」

  李益道:「那更好了,為這兩船貨羈身,兄弟也不堪其擾,真恨不得早日脫手。」

  黃衫客道:「兄弟拜受教益良多,很希望能夠多盤桓些時日,如果十郎不怕打擾,兄弟就護送賢伉儷回長安去。」

  李益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黃衫客說了句明早見,身子一晃,又不見了。

  李益這才籲了一口氣,道:「把這兩船貨脫了手,我真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擔,現在我們可以一路逛回去了。」

  ***

  安安適適地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黃衫客果然為他們另雇了一條樓船,直放江都。

  這條船比他們原乘的貨船還要大,還要寬敞,艙房分為上下兩層,像是一座小小的樓臺,但船上的乘客卻只有他們三個人,另外就是幾口箱子。

  兩口箱子是他們的行李,包括了霍小玉新制的十幾件羅衣,這些衣服原是準備到了長安,分贈當時長安的秦樓楚館中那些名娃,穿著起來為李益精選的彩緞翠綺作為推銷招徠的,現在巴經用不著了,就成了他們此行的另一項收穫,霍小玉與浣紗已經各選了一件穿了起來。

  另外還有兩口箱子,卻是裝了他們此行真正的收穫──折價七十萬錢的赤金與銀錠。

  其中十萬將用於賑災,十萬是用來為姚舜之運動。但黃衫客都先兌來交給了他們。

  雖然已經換成了價值高的金銀,但七十萬錢畢竟是很大的財富,仍然裝滿了兩口大木箱。

  帶了這一筆財富應該是很容易引人眼紅的,但李益卻是很放心,因為這船是黃衫客代雇的,船主是黃衫客的朋友,一個濃眉而大眼,繞口虯髯的壯漢,有著一個充滿了江湖氣息的外號──鎮海蛟賈飛。

  船上的水手也都是彪形大漢,一望而知是江湖人物,但是對船上的三個乘客卻十分謙虛有禮。

  李益不是江湖人,也不知道賈飛在江湖上的身分與地位,但是他冷眼旁觀,卻知道這是一條最安全的船,因為他們在運河中行駛時,對面來的船,老遠就避開了,同方向的船行駛較慢,也是在幾十丈外靠向河側,空出水道來讓他們先通過。

  霍小玉看著覺得很奇怪,私下問李益,李益笑著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因為這是另一個圈子,不過我想這位賈船主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所以大家都讓著他。」

  「那麼他們究竟是什麼身分呢?」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去問問?」

  霍小玉道:「我是想問一問,但是不知道是否會觸犯他們的忌諱?」

  李益笑道:「我想不會的,我們不是江湖中人,不知者不罪,縱有忌諱,他們也不會見怪的。」

  「方便嗎?」

  李益道:「沒什麼不方便,他們是黃衫客的朋友,我們也是黃衫客的朋友,而且辛苦他們,禮貌上我們也應該表示一下,今天晚上泊岸時,跟浣紗到廚下弄兩樣精緻的菜點,我們請他便酌,那個時候,就可以無話不談了。」

  「我們弄的東西可以見人嗎?」

  李益笑道:「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由長安出來,一路上你學著烹飪,燒出來的東西已經不遜于長安的名廚了。」

  霍小玉忸怩道:「那是我跟鮑姨學的,你從來沒說過一聲好,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滿意呢?」

  李益笑道:「我不是不知好歹,但是每天誇獎你一次,你就不在乎了,我要留在一個特別的機會裡告訴你,不是更能使你感到高興嗎?」

  霍小玉怔了一怔,半晌才道:「十郎!你在任何事情上,都是這麼用心機嗎?」

  李益也不禁怔住了道:「這是用心機嗎?我只是想使你得到一個意外的驚喜!」

  霍小玉歎口氣道:「十郎,當我第一次下廚時,我就在期望著你的一句誇獎!」

  李益道:「我知道,每次你端了一道新菜上來,眼睛望著我,也希望我誇獎一聲,實際上那些菜已經很值得誇獎了,但我一直忍住,想等一個最佳的機會告訴你,我知道期望得越久的東西,得到後也越珍貴。」

  霍小玉的眼睛有點潤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等了那麼久,今天終於聽見了,心裡一點都不高興!」

  李益怔了怔,然後才道:「我記得我初次學詩,作了第一首詩。拿給我的塾師看,他只淡淡地點點頭,我心裡很失望,拚命地苦學鑽研,詩越作越凝煉,但我的那位塾師始終沒說過一個好字,一直等我鄉試報捷後,才得到他一句佳評,那時我的興奮,比中試更為激烈。因為這麼多年來,我發覺自己拚命苦讀,目的不在追求功名,而是在爭取他一句誇耀!也就在那一年,他辭館不教,告訴我說我的第一首詩就已才氣橫溢,可是他不作表示,為的是怕我養成驕矜之氣,一直在刺激我上進。」

  「所以你也用同樣的方法來磨練我?」

  李益笑道:「那倒不是的,這根本是兩回事,我是只以自己的心情,來為你增加一點驚喜。」

  霍小玉苦澀一笑道:「十郎!我應該感激你的深心,但是我實在提不起感激的心情,因為我不是你,我是個女人,女人是需要鼓勵的,記得我初次學字,那實在不能稱好,可是我的父母看了卻讚不絕口。因而提高了我練寫字的興趣,等到我長大了,字也大有進步,確實可以拿得出來了,我反而倒不在乎別人的誇獎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寫得不錯,如果我第一道菜端出來請你品嘗時,你誇獎我一聲,我真心地感激你……」

  李益也怔住了,他沒想到、人與人之間,心情與體驗是如此的不同,良久後,他才執著霍小玉的手道:「小玉,對不起,我無意傷你的心,是我錯了,我一直把你我當作是同一個人,忘記了我們之間的差異,我的童年是在刻苦與磨練中過來的,你的童年卻是在幸福與愛護中!」

  霍小玉也歉然地道:「十郎,我也錯了,既然我把一切都給了你,就應該拋去自己來迎合你,可是我沒有做到,辜負了你對我的一片深心。」

  兩個人的意見溝通,相互間的隔閡也消除了,但是雙方的心中都有著一絲無以名狀的陌生感覺。

  在熾烈的戀情中兩人所造成溶為一體的感覺中,忽然有了距離,雖然是極為細小的距離,但距離就是距離。

  就好像搓兩個泥丸,壓成一個泥餅,看起來似乎已經密合了,但是用手來撕開,仍是兩個泥餅。

  李益終於打開了這個難堪的僵局,笑著道:「好了!快點到廚下去準備吧,雖然這是別人的船。但在這艙房裡,你卻是主婦,而且是第一次親自烹肴款客,可得盡點心,而且也一定會得到你所期望的讚美的。」

  他說著取了一封銀子,到艙外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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