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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望著這癡心的女郎鮑十一娘心中有一絲輕微的惆悵,李益是個值得愛的男人,但不是一個能把握得住的男人,也許換了自己還有幾分可能,但霍小玉這樣稚氣,實在很難說,因為李益動心的是一個充分成熟的婦人,霍小玉甚麼時候才能成熟呢?

  經過了這一番密談後,兩個人的距離似乎更接近了,絮絮切切地談著,話題多半是李益,當李益走到了屋子裡,她們都沒有發覺,直到李益輕咳一聲,兩個人才發覺過來,臉上都紅紅的。

  李益笑道:「談甚麼這麼專心?」

  霍小玉更是說不出話來,還是練達的鮑十一娘輕盈一笑:「是不能給男人聽的女人話。」

  十一娘接著忙又問道:「十郎,你看過我那畜生的窗課後覺得怎麼樣?」

  李益想想道:「還算過得去,文理也很通順,只是腕力稍弱,下筆時膽氣不足。」

  霍小玉道:「作文章又不是寫字,關腕力甚麼事?」

  李益笑道:「這是衡文的口語,說他下筆時不夠開展,遇上個守舊的試官,會認為他太嫩,遇上個好立奇論的試官,則又會認為他過於呆板,不易討好。」

  霍小玉道:「孩子反正還小,目前只是歷練一下。」

  李益道:「正因為他年紀輕,要跟許多老手去比,在經驗上還欠缺,書也沒有別人讀得多,只有取巧另辟門路才有機會去試不同鄉選。考秀才只要把經書讀通了,說出一番道理能切題,就能登榜了。舉試為吏選入門,必須要情理通達,引古證今才行。」

  鮑十一娘忙道:「十郎,這篇道理我可不懂,你乾脆就告訴他,要他如何用功,應該往那一個方向著手。」

  李益道:「經書過得去了,有瑕不妨看看別的書,反正抱著試試的心情,不如另辟途徑,一個題目下來,有十個道理可引,不妨別出心裁,想出第十一條道理,這樣試官或許會認為他文有奇氣而特加圈點……」

  鮑十一娘很玲瓏,笑笑道:「十郎!你是說他如果走正當的路子,中試的希望不大?」

  李益道:「你明白就好了,他才鑽了幾年書,怎麼能跟人家多年的火候去比呢?過了二十歲,如果還不能掄舉,就不必走偏途了,那時他本身的火候已夠,再加勤學苦讀,一定會有成就的,目前你求好心切,一定要他去試,只有走取巧的路子。」

  鮑十一娘點頭道:「我懂了!這跟我初到樂坊的情形一樣,教樂的師父是以技選才的。我才學了一兩年,手法經驗都不如人,不過那個老樂工很喜歡我,教了我一個絕招,他要我專練一首最難的古樂,根本不要去管指法技巧,結果我就以那一曲壓倒了很多比我年長的姊姊,在十二歲就被孫駙馬府裡選去了。」

  李益笑道:「天下事都是一個道理,你能明白這個,大可以開館授徒了。」

  鮑十一娘道:「十郎,真謝謝你,雖然是簡單的幾句話,但有很多人鑽了一輩子,也未必悟得透這個道理。」

  李益笑道:「我這個辦法並不是人人可用的,不過我看他的樣子還很聰明,不妨試試看,假加他天資不夠,一本書要化個兩三年才能背熟。倒不如規規矩矩,在聖人的大道理上下功夫了。」

  鮑十一娘笑道:「我就叫他照你的方法去用功,不過要讀那些書,你能否給我開列出來?」

  李益道:「我已經寫了,總計有十來部書,在書坊中都有刻木本,雖然貴一點,但這個代價是值得一花的,時間不多,叫他不必死記硬背,只要大致看一遍,懂得別人的理論就打了,這一第不中,下一第還可以照這條子路走,讀熟這十來部書,對他為人處世也很有幫助。」

  鮑十一娘忙道:「明天一早就叫他老子買去,十郎,如果托你的福,讓那小子僥倖能中個一第,我帶著他到你家去叩頭。」

  李益笑道:「那倒不必,你如果真想謝我,就替我找一個玲瓏點的女孩子,花錢買下來都行。」

  鮑十一娘道:「這是幹嗎?一個小玉,一個浣紗,陪著你還不夠?」

  李益歎了一口氣道:「看你想到那兒去了?我要個人不是為了那個。」

  「那又為了甚麼?」

  「為了我的嘴,人找妥了別急著往我那兒送,先在你這兒,把你廚房裡的手藝好好地教給她,學上兩三個月後再送去,讓我們也換換口味。」

  鮑十一娘道:「老張媽的手藝不錯呀。」

  李益道:「是的,她的烹調不能說差,她但是王府裡出來的,手筆太大了,家裡一共才幾個人吃飯,她每天都是規規矩矩,八品一湯,有一大半是倒掉的,而且每天肥魚大肉也吃得膩了。」

  鮑十一娘輕歎道:「說得也是,那樣子是太浪費了,但是你可以叫她儉省一點。」

  李益道:「沒有用的,她習慣了大手筆,小東西弄不來,沒有肉絲冬瓜,她連素菜都炒不好,而我的近況實在維持不了王府那樣的排場。」

  霍小玉一怔道:「十郎,你是不是沒錢了?」

  李益點點頭道:「是的,我帶了四萬多來,不消半個月,就報銷了一半,我必須節省著點,才能挨到秋天。」

  霍小玉忙道:「你怎麼不早點說,我那兒有。」

  李益道:「我知道你有,錢櫃的鑰匙在梳粧檯上,取錢的摺子在箱子裡放著。」

  霍小玉道:「娘都交給你的,你放在箱子裡幹嗎?」

  李益道:「小玉,我不是拘謹,也不是假清高不肯用你的錢,但我絕不亂用你的錢,日常開銷那是我的責任,我要動用你的錢時,一定是為了正途,而且也一定會記錄清楚,這些地方,我們還是分清的好。」

  霍小玉剛要開口,鮑十一娘道:「對的,親兄弟明算帳,大家都有個說話。」

  霍小玉卻不以為然地道:「十郎,你若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倒也罷了,但你並不是,而且是個手頭極為散漫的人,那就是對我的侮辱了,朋友尚且有通財之義,何況是我們呢?總不能讓你成天為了油鹽柴米去張羅借貸,而我的手裡卻握著一筆錢在生息。」

  李益剛要開口,鮑十一娘卻笑道:「十郎,照說我不應該插進你們的私務,但我覺得小玉的話也是,你的近況我很瞭解,剛從家裡來的時候,你帶的錢並不少,雖然化得近乎揮霍,但在你而言,卻是值得的,若非那一陣子豪舉,何來文名滿長安,那也是為日後做官鋪路的,是省不了的。只是你已不便再向家裡開口了,與其向你的親戚貸高利,倒不如問小玉挪一挪吧。她的幾個利息有限,白白讓人把錢嫌去,這又是何苦呢?算算這筆賬也不上算。」

  李益輕歎一聲道:「我知道,可是我……」

  霍小玉:「也別你啊我的了,這樣吧,回長安之後,家用由我來接替,不必讓你費心。我整日無所事事,也該找點事做做。」

  鮑十一娘笑道:「這也對,而且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吧。十郎,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今年秋選,你要找份差事並不難,但你想找份理想的,卻未必能如意,好的缺有限,未必今年就能輪得到,而出缺也不一定在秋天,你今年不妨先打點好路子,耐心地等著,有好差事就幹著,一時沒有理想的,不妨先謀定個資格等著……」

  李益道:「是的,我也是這個打算,天下雖大,但美缺不過就那麼幾個人,人人都在爭,站住缺的人絕不肯輕易放手,除了升遷,降削,丁憂,死亡,休致五途,沒有其他的出缺的可能,而這些出缺的機會,不一定趕在秋選,而放缺的路子,一定在長安,必須隨時候看,一有消息,立刻打點,如果將就看先弄個官兒做做,很可能一輩子也沒有出頭的日子,進士及第而終身的人多得很,所以我也打算守定而動,甯缺而毋濫。」

  鮑十一娘笑道:「做官的路子你比我熟,我出不了主意,但是理財的路子我卻比你精,假如一時沒有好路子等著的話,你在長安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總得找個生財之道。」

  李益道:「那還有甚麼生財之道,這一領衣冠,除了放選之外,把我的生計全給弄斷了,連學學允明的樣子弄個學館教教都不可能。」

  鮑十一娘笑道:「那當然不必,從來也沒有現任進士去教館的,所以俗語才說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傅,但你們手頭掌握了那筆錢不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李益道:「怎麼個用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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