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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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道:「是我勸她的,她有一個好兒子,也漸漸大了,為了那孩子的將來,我認為她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 鄭淨持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十一妹,我早就想勸你了,不過看了你對孩子的那份熱心,我不便啟齒。」 鮑十一娘看著李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為了那個小畜生,我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現在我想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好壞由他去,我樂得享幾年清福。」 李益發現她已有點醉態,覺得必須再提示她一下,於是笑道:「也不能這麼說,他自己既然知道上進,就不能埋沒他,你收業是對的,閒時可以帶他上我這兒來,把文章理一理,功名是懂得做人的道理,使他知道你為他下了多少的苦心。有些話你做母親的不便說我倒可以代你開導他一下,不埋沒你的一番辛勞!」 話說得很含蓄,卻點得很技巧,尤其是最後兩字,已經點明了,可以設法在酬媒的數額上,為她多爭取一點,所以才用了辛勞二字。 可是他還怕鮑十一娘不明白,加重語氣又道:「不過你不收業,我的話還是很難說得進去,因為你必須使你抬得起頭,他才會感激你的恩惠,而我說的話才有力量。」 鮑十一娘終於懂了,因為李益把「抬得起頭」與「說的話才有力量」兩句話說得特別重,她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如果把自己與李益的一段畸情在無意間流露出來,不特於事無補。而且反而造成大家的難堪。 眼睛有點潤濕,但鮑十一娘總算是恢復了理智,苦笑一下,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是的!為了他我必須把過去的都擺脫掉。十郎,我先謝謝你。」 李淨持卻關心地道:「十一妹,你收業後,孩子讀書的支應不會成問題吧?」 鮑十一娘道:「應該不會,我打算讓他出來,在太學裡只學到花錢,再下去越學越壞。」 鄭淨持道:「也是,太學雖為功蔭子弟而設,無非是把一批年輕人聚在一起吃喝玩樂而已,書沒讀好,壤點子卻全學會了,王府裡的幾塊料都是太學裡出來的,那一塊成材?趁著孩子還小,出來找個名師,認真地下幾年苦功,才是求出身的正途!」 鮑十千娘苦笑道:「淨持姊,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整年忙的都供他上學了,積存也有限,好在該認的字他全都認得了,以後就靠他自己用功,投名師,拜宿儒,談何容易,他老子的幾畝薄田,供他溫飽都不夠。」 鄭淨持道:「十一妹,孩子讀書正是事,你也別客氣,我原來已經說好謝你十萬,但小玉能托給十郎,歸宿有了著落,我也用不了什麼錢,明天我就拿二十萬給你。」 十一娘忙道:「那怎麼行,你的錢還要養老的。」 李益本來就打算向霍小玉說詞多給的十一娘一點的,鄭淨持自助開了口,省去了他的口舌,忙道:「夫人的養老是我的事。」 鄭淨持笑道:「我從王府帶出來的錢約莫百萬之譜,我早就安排好,我用一半養老,一半給小玉遣嫁,我的這一半,要給牛炳真十萬,你拿二十萬去,剩下二十萬,隨便捐到那一家寺庵裡,也足夠我下半輩子了。」 李益聽得霍小玉的婚嫁只有五十萬,心中稍稍有點失望。因為他知道此刻長安市的官場上處處都要錢,五十萬雖然不是個小數目,比他從家裡帶出來的錢已經多了一倍,但是這五十萬,用以打點關節,也不過只能混個差強人意的差事而已,跟自己的理想還差一段距離。 可是他看到身旁的霍小玉嬌美如花,想到不費分文,就得到這樣一個天仙似的美眷。心情立刻又開朗了,所以他臉上的神色毫無不快之狀,依然是興致勃勃。 鄭淨持始終很注意李益,由於李益的表情一直很平靜,沒有一絲異常的變動,似乎對銀錢毫不關心。他倒是真正地放心了,笑了一下道:「這些產業連同屋裡的陳設古玩,先爵都指名給了我們母女我當然不能帶到廟裡去,就全歸你們了,在這裡住著,你們需要用到它,自是不必變動,十郎放了差就用不到了,我找人估過價,約莫還值個百余萬,十郎,這筆錢就是你的。」 李益心裡大大地震動,他的確沒想到這上面,但表面上他卻裝作不感興趣地道:「夫人,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以要這些東西,尤其是變賣先爵的故物,那怎麼可以。」 鄭淨持搖搖頭道:「不,十郎!我說的是正經話,這些東西暫時用用可以,卻不可久留,現在你沒有放缺,酬酢還少,來往的也是些斯文朋友,沒多大關係,一旦你放了實缺,就必須搬離這個地方因為這一切用物都是王爵的體制,對你完全不適合,如果有人要跟你過不去,告你一狀越制,豈不是害了你!」 李益心中一震,這也是他沒想到的一個問題,然而卻是非常切實的問題。唐代的體制極嚴,衣著用具,甚至於宴賓的酒爵大小,都有嚴格的規定,一般老百姓倒還可以馬虎一點,到了官場上,就必須遵制而行。 這裡的東西都是王府的體制,憑他一個新科的進士,實在還差太遠,因此這兒的一切,包括這華美的亭臺樓閣,都不是他的身分所能享用的。 一個自大的幻夢被現實覺醒了,想到進門時,步上八級的樓階,比族伯李揆故居還多一級時所引起沾沾自喜的那點虛榮心,幼稚得可笑。他可以成為這裡的主人,但只是短短的一個時間而已,遲早他還是要同到現實生活中的。 但眼看著一個實現的夢想,很快地就要面臨破減時,他實在不甘心,一面是安慰自己,一半也有點憨氣地道:「最多不住在這裡好了,也不必變賣,讓它維持個現狀。」 鄭淨持笑得很慈祥,但也有點感動,溫和地道:「十郎!別傻了,這是為什麼呢?」 李益說不出為什麼,他幼稚的虛榮自然是不能告人的,但鄭淨持不用他說出口,這個聰慧的女人早已瞭解他的心情,笑容中帶點落寞,感慨地道:「我是從繁榮裡走出來的。富貴如浮雲,我覺得這一切並不值得留戀!」 這是一句深含哲理的話,除了李益,沒有人聽得懂,因此除了李益,也沒有一個人有那種如遭雷殛的感受。 抬頭看著鄭淨持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李益心中萌起了一種發自由衷的尊敬與知己的感動。 因此他端起了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鄭淨持一杯道:「夫人指點極是,小侄太幼稚了。」 鄭淨持嘉許地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剛得到這一切時,心裡也充滿了同樣的感覺,那個時候,我比你還傻,我認為我已經抓住了,而且發過誓,寧可拚將一死也不肯放棄所得到的。可是現實是殘酷的,到了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 李益歎了一聲,沒有說話,鄭淨持笑道:「你也許很奇怪,我怎麼能看到你心裡去的?」 李益連忙道:「是的!小侄自信讀書不算少,養氣的功夫也還做得不錯,進門之後,並未失儀,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埋在自己的心裡,誰知竟瞞不過夫人!」 鄭淨持一笑道:「你的確很穩重,但你在步上臺階時一步步走得非常慢,我就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了。」 李益第一次臉紅了,像是一個做了錯事被抓到的小孩,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鄭淨持卻慈和地笑道:「那不算什麼,我是過來人,別說你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我住在這裡,每天從臺階上下時,仍然免不了有那種感覺的,只是我已經習慣於得失,看得比你開一點,不是屬於我本份所應得的,我不再有妄求之心了。」 李益悚然而驚,背上驟覺冷汗沁體,肅容道:「是的!謝謝夫人的教誨,小侄當永銘於心!」 鄭淨持笑了一下道:「你是否有點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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