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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李益忸怩地道:「開始時是有一點,但現在已經沒有了,小侄今後自當守分而進退,希望能有一天,憑著自己的本事,能名正言順,毫無愧怍地踏上屬於自己約臺階。」

  鄭淨持點點頭道:「以你的聰明才華,這並不是夢想,也許真有實現的一天,不過我說句掃興的話,到了那個時候,你已經沒有今天的感受了!老王在去世前,曾在這裡養病,他的行動已不太靈便每次都是我跟小玉兩個人扶著他上下,他經常抱怨這臺階太高,使他增加了痛苦,今天我想想他的話得到很多得與失之間的啟示,是很微妙的,真正地得到了就沒有樂趣了!」

  李益整個地呆了,沒有想到這個出身青衣,飽經滄桑的婦人,對人生竟有如此深刻的透視。鄭淨持笑笑又道:「你沒有授缺前,住在這裡是不妨的,我想還有幾個月,在這段時間內,你可以好好地享受一下此中樂趣,那才是一種真正的樂趣。」

  李益道:「可是這種樂趣能維持多久呢?」

  鄭淨持道:「不管多久,都是美好的,到了老年的時候,回味起來,更是意味深長,那個時候,即使你能晉升到王爵,真正地擁有了一切,也不會有現在的感受,如果你的志向不得遂,想到自己曾經有過的,也是無上的安慰,我現在就是這種心情。」

  鮑十一娘忍不住道:「淨持姊,你跟十郎究竟在談些什麼,好像高僧參禪一樣,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鄭淨持笑道:「你是不會懂的,這雖然不是參禪,卻比禪機難參透,但參透了我們所說的一切,雖不能成佛作祖,卻也是六根清淨,無掛無礙了。」

  霍小玉一直靜靜地聽著,這時才道:「娘,你一定要到寺院去修行嗎?十郎已經把你的問題解決了,你可以住在家裡,何必非要到廟裡去呢?」

  鄭淨持道:「傻孩子,你本來是很聰明的,現在怎麼又糊塗起來了,家在那裡?什麼地方是我的家?」

  霍小玉道:「女兒的家就是你的家。」

  鄭淨持苦笑道:「你有你的因緣,我有我的因緣,目前我們可以在一起,但十郎放了外任呢,我也要跟他去嗎?」

  霍小玉道:「當然可以,我相信十郎也會歡迎你的,十郎,你說是不是?」

  李益想想道:「夫人如果願意去,小侄當然十分歡迎,但是我認為夫人還是到寺院裡去的好。」

  霍小玉一怔:「十郎,你怎麼說這種話呢?」

  李益肅容道:「我說這番話完全出於至誠,絕無不敬之心,我相信夫人會瞭解的。」

  鄭淨持點點頭道:「是的,我瞭解,小玉,你雖然是我的女兒,還不如十郎知我之深。」

  霍小玉道:「我不懂,十郎,你倒是說說看。」

  李益想了一下道:「因為夫人歷盡榮枯之境,勘破了世俗之門,擾擾塵世之中,不是她的歸宿之地,只有在那個清淨無擾的地方,才是她的樂趣所在!」

  鄭淨持感動地點點頭,親自為李益斟了一杯酒道:「十郎,謝謝你對我的瞭解,小玉是我紅塵世間唯一的牽掛,但有你這麼一個人照應她,我就安心了。」

  李益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道:「是的,夫人可以放心,小侄既然贊成你到寺院去,就是向你保證在塵世間,沒有需要你懸心的事了。」

  鄭淨持安慰她笑了,神色一轉為端莊道:「所以,我作的安排不會錯的,小玉的五十萬錢,改在她身邊,供她自己的用途,這兒的陳設,等十郎放定差缺後,就加以變賣了,作為赴任的費用,要想好好地做官,手頭就不能沒有錢,否則就無以養廉,容易出差錯。至於這所產業,雖然撥歸我的名下我覺得還是還給王府的好。」

  鮑十一娘忙道:「為什麼,他們那樣對付你,你還……」

  鄭淨持不等她說下去,就截斷了道:「我也不想討好他們,完全是為了十郎著想,這兒的建設全是王府的體制,賣給普通人家,沒有人敢要,幾家王府都有私邸,也不會化大錢來買一所舊房子,留著既不住,還得化費一筆錢來修葺,可以說是一無好處,何況為了我的事,十郎已經跟王府鬧得不愉快了,這對他的仕途多少有點妨礙,倒不如藉此交好一番。十郎,我全權授給你了,你可以從牛炳真的身上打通一下,把產業還給他們。」

  李益真心感動道:「夫人如此為小侄著想,小侄真不知說什麼好了!」

  鄭淨持一笑道:「什麼都不必說,為你也是為我,十郎,我們雖是初見,但彼此相知甚深。倒像是認識很久了,因此我覺得不必說什麼,大家都能互相瞭解的。」

  李益也肅容道:「是的,夫人!小侄也有這個感覺,小侄雖然家有老母,但是由於庭教太嚴,小侄對她老人家一直有著畏敬之心,只有在夫人面前,小侄才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因此小侄很希望能與夫人多盤桓一段時間。」

  鮑十一娘笑道:「十郎,你們的禮也行過了,已經是一家人了,當然是天天在一起,盡夠你盤桓的,淨持姊即使要上院裡去修行,也是等你秋選之後,放缺赴任時的事,你這請求不是多餘嗎?」

  李益苦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必多此一請了,阿瞞臨危散履分香,夫人把一切都分配好了,恐怕也是去意已決,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鮑十一娘一怔道:「淨持姊,是這樣嗎?」

  鄭淨持笑道:「是的,十郎說得對,我打算等他們過了三朝後,就離開這兒了。」

  鮑十一娘看著她,又看看李益才愕然地道:「這就怪了,你跟十郎才見面沒多久,談的話每一句我都聽見了,怎麼你的事還沒有開口說出來,十郎就已經知道了呢?」

  鄭淨持道:「這就是所謂的靈機,但能機息相通,許多話都是不必假以語言就能瞭解的。」

  鮑十一娘輕輕一歎道:「十郎,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好像別人肚裡的蛔蟲似的,什麼事都被你猜中似的。」

  李益卻只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誠摯的轉向鄭淨持道:「夫人是否肯應小侄之請,多盤桓幾天呢?」

  鄭淨持道:「十郎,剛才我還說小玉呢,現在又該說你了。聚散本無常,你怎麼又看不破了呢,當聚則聚,當散則散,又何必強求呢,為了小玉,我已經耽誤了很久了,你若真的瞭解我,就不該再留我!」

  語畢,深深一歎,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有靈珠一顆,久為塵封霧鎖,一朝塵去光生,還我本來面目。」

  李益誠懇地道:「夫人,小侄不是為常情而留你,只是夫人的原定去處並不合適,建業寺雖是佛地,但已成官院,宮庭親貴的家眷,酬酢頻頻,並不是一個修行的好地方,小侄是想請夫人暫緩幾天,由小侄為你找一個真正適宜修行之所,建業寺那兒是絕對去不得的。」

  鄭淨持想想道:「這倒是可以的,十郎,但必須快一點,我急急要出去,也是為了你們好,我瞭解王妃的性情,她是個很倔強的人,即使牛炳真肯幫忙,用言詞嚇阻她一下,但她必然還是會出別的點子來找麻煩的,我只有早點離開這兒,才可以斷了她的念頭。」

  李益道:「是的!小侄也知道夫人用心良苦,所以才想為夫人找個安靜歸宿來作為夫人的孝心,等小侄見過牛炳真後,立刻就為夫人找地方!」

  霍小玉道:「要找個安靜約寺院,就在長安近郊,苦一點倒不妨,最好是沒什麼香火的,而且要跟她們說清楚,我娘是帶發修行,不落髮的。」

  李益微笑道:「完全對,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鮑十一娘道:「奇怪了,為什麼要這些條件呢?」

  李益道:「安靜約寺院可以靜心修行,離京城不遠,我們可以經常去探省,稍窮苦一點的寺院,主持者都是虔心禮佛的信徒,跟夫人較為合契,沒什麼香火,能免於煩囂,而且對夫人所帶去的香油資較為重視,在那兒可以得到較優的禮遇。」

  鮑十一娘笑道:「十郎!你雖然善於揣摸別人的心意,但這次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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