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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李益被說得臉上一紅,連忙道:「十一娘,別開玩笑,初次登門,我只是聊表敬意。」

  鮑十一娘笑道:「這還說是聊表敬意,十分敬意又當如何呢?那不要像波斯進寶一樣,派上一大隊的昆侖奴,頭頂禮盒,浩浩蕩蕩地吹打上門了。」

  一面說著,一面過來拉著他的手,而且還把鼻子揍近他的身子聞了一下,悄悄地捏了他一把道:「妙!妙!」

  一連兩個妙字把李益的臉說得更紅了,連忙道:「十一娘!你別作弄我好不好?」

  鮑十一娘道:「我才被你捉弄了呢,這是我這個作媒的第一次走了眼,砸了自己的招牌。」

  李益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

  鮑十一娘道:「剛才我跟淨持姊母女倆在談起你,我把你說成個文質彬彬的美少年,誰知你卻以這副打扮上門,不是砸了我的招牌嗎?」

  李益笑了笑:「你沒告訴我該穿什麼衣服。」

  鮑十一娘瞟了他一眼:「你治的是文科,中的是文官,我自然把你說成個文星臨凡,那知道你會變卦呢,十郎,你那來這麼多的花樣!」

  李益抿抿嘴,微露一絲笑意:「姑藏李氏子弟允文允武,詩書之外,弓馬也沒有鬆弛,因此我們李家子弟都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草露布的文武全才。」

  「但是你今天怎麼會著了武裝呢?」

  李益一笑道:「我既是誠意上門求親,當然要表現自己的長處,文才方面,有一張進士文憑,足可為證了,武才方面,不能光憑嘴說的,所以我也得表現一下。」

  鮑十一娘笑笑道:「但也不能光靠一身打扮,淨持雖然不懂,但小玉就在王府裡學過弓馬的,她要是考考你,你不就現眼了?」

  李益傲然道:「相信我李君虞還不致如此不堪,弓馬都還過得去,五十步之內,箭發無虛。」

  鮑十一娘笑道:「但願你不是吹噓,小玉說不定會考考你。」

  李益眼睛尖,看見簾後有麗影隱約,知道霍小玉一定是在偷偷地看他,乃神色一莊道:「那我可就要方命了,我習騎射半為強身,半為凝志,一向是當作十分莊嚴的功課,非為作人前炫耀,又豈能用來取悅閨閣。」

  鮑十一娘連忙道:「你別大聲嚷嚷,還沒見到主人的面,就在門外叫起來,定是你世家子弟的禮教嗎?」

  李益仍是肅容道:「十一娘,守身持志之道,乃先哲之明訓,無不可告人之聲,何必要竊竊私語呢?」

  鮑十一娘無可奈何地道:「好!我怕你了,快進去吧,淨持姊在等著你。」

  又以更低的聲音:「少爺,看你平常斯斯文文的,想不到你還有牛脾氣。」

  李益一笑道:「擇善固執是書生本性使然,我這人平時很隨和,但認真的時候是很執拗的。」

  鮑十一娘望著他,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良久才道:「十郎!我很懷疑是否認識過你。」

  李益微微一笑道:「白首如新,傾蓋如故,要真正地瞭解一個人是很難的,尤其是你,已經先入為主,沒見到我之前,就認定了我是那一種人,自然不夠真切了。」

  鮑十一娘迷惘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李益眼角中看見簾後的麗影已經消失了,知道無須再裝作了,才笑問道:「十一娘,我這樣打扮是否錯了?」

  鮑十一娘苦笑著搖搖頭道:「不!你完全做對了,錯的是我,我為你吹噓了半天,只誇說你的才情蓋世,溫柔可意,小妮子不滿意,說你沒有丈夫氣,害得我又費了半天口舌來替你婉轉解釋,看來都是白忙了。」

  李益笑笑道:「十一娘,姻緣各憑天命,強求不來的,但不管事成與否,我對你始終是感激的,我們是朋友,而且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鮑十一娘的眼角有點潤濕,依然無語,牽牽他的衣角,步上了臺階,這是霍王的別業,朝制王爵的階梯可有八級,李益一步步走上去時,心頭又湧起了一陣驕傲之感,他大伯父李揆的宰相第;階高七級,他居然更高一層,於是他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成為這棟宅子的主人。

  那白石鋪成一條長長的階級,在別人眼中也許沒有什麼意義,但在李益心中,卻是登雲之梯,以前看來高不可攀的東西,現在居然一步步地誇到了。

  正因為想得出神,到了階級頂端,他仍是忘情地向前走著,忽然一個粗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來了,浣紗,快放下簾子。」

  李益不禁嚇了一跳,因為並沒有人看見,而且門簾也是垂下的,怎麼會有人說話呢?

  抬頭往發話的方向一看,原來是一頭羽毛雪白的鸚鵡,正在金絲架上睜著渾亮的眼珠瞧著他。

  鮑十一娘笑了:「看你剛才還吹得那麼神氣,一頭扁毛畜生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李益只好尷尬地一笑:「突如其來的一叫,誰也會被嚇著的,誰會知道他藏在這兒呢?」

  連忙掏出絹子來,擦拭著額上的汗漬,門簾已經掀了起來,一個素裝的中年麗人含笑當門而立,旁邊有兩個垂髫的小婢攙扶著,一個是引路的桂子,另一個是年齡與桂子相若,卻長得更為秀氣。

  李益不待介紹,就知道這中年麗人就是霍小玉的母親鄭淨持了,他很從容地籠好絹子,雙手一揖彎腰恭身道:「小侄隴西姑藏李君虞,叩見夫人。」

  鄭淨持很大方地彎一彎身子還了禮,然後以平和的聲音道:「不敢當,妾身乃青衫賤女,當不起公子大禮。」

  李益連忙道:「夫人言重了,世俗之見,足以損夫人清節,小侄在十一娘口中,得知夫人的堅貞高節後,對夫人就十分仰慕,因此乃專誠趨詣,本來還備有名刺的,卻未及投遞就冒昧登府了,望乞夫人見諒。」

  他抬抬手,秋鴻連忙捧著一個泥金的禮盒,裡面盛著李益的名帖與禮單,跪下雙手呈上。

  桂子接了過來,要交給鄭淨持,鄭淨持卻白了她一眼,輕叱道:「沒規矩,先謝李公子賞賜。」

  桂子怔了一怔,倒是旁邊的另一個少女,把禮盒襯底的素綢揭了開來,取起底下兩片金葉子,拉著桂子一起跪下叩了個頭道:「謝公子賞賜。」

  起身後,又在袖子裡取出兩片金葉子,放在禮盒裡,笑笑說:「哥兒,辛苦你了。」

  秋鴻是經過李升的教導,叩了個頭,輕輕地道:「謝謝夫人!謝謝大姊。」也捧著禮盒,倒退了四五步,在廊外站著,低下頭。

  鮑十一娘籲了口氣歎道:「自從我離開薛家後,多年沒見到這種規矩了,十郎,你那兒找來這個伶俐的孩子!」

  李益笑笑道:「是李升的外孫,叫秋鴻,從小就沒有了父親,最近才跟著我學學讀書,還不太懂事。」

  鮑十一娘笑道:「這麼聰明的孩子還說不懂事,淨持姊,你這兩個丫頭可就全成了野人。」

  鄭淨持淡淡一笑道:「那是不能比的,連我自己都沒有見客的份,她們那裡懂得呢,幸好浣紗跟著小玉,還稍微曉得一點,否則真讓公子見笑了。」

  李益也笑道:「那裡,那裡,兩位姑娘是閨閣本色,應該如此的,小侄太冒昧了。」

  鄭淨持看過名帖,又看過禮單,皺皺眉頭道:「公子的禮太重了,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來實在不敢當,璧還吧,又難卻公子的一片盛情。」

  李益恭身道:「這是小侄的一片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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