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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二章

  第二天,天才亮他就起來了,將全身徹底地沐浴了一遍,為了要騎馬,他不能再著官服,把長髮梳了上去,簪了一支金釵,穿了一身簇新的世家子騎裝,著上厚底的官靴。他很聰明,沒有熏香料,因為他知道如何去扮演自己成為女性們喜歡的對象,這是他從小在家就學會的。

  本身具有地位的女人喜歡文弱的男人,那可以使她們感到自己的偉大,滿足她們保護的欲望,而像霍小玉母女那種情形,一定會喜歡男人們帶點豪氣,那可以給他們一點安定感,使她們覺得有倚靠的滿足。

  李益雖是個讀書人,形貌秀美,身軀也很修偉,是個美丈夫,這是他很自傲的,剛到長安時,他表現了自己的男子氣概,發覺並不聰明,因為他接觸的人都是些得意成功者,他們不願看見一個比自己更強的人,李益摸透了這些人的心理後,開始改變自己,改換了儒裝,處處現出斯文靦腆的樣子,果然很成功,因此他一直保持著這種姿態,有時還故意沐香料來襯托自己的柔弱。

  即使是對鮑十一娘,他也以這種姿態去取悅對方,一個成熟的女人,在感情上也必然攙雜有一點母性的成分,有很多長安市上的紅妓,香閨中都養著小白臉,都是基於這種心理。

  豁達的鮑十一娘也不例外,李益獲知她為自己的兒子所作的犧牲後,就瞭解到她的感情中必有一種自甘奉獻的情操在內,他也就以這種迎合獲取了鮑十一娘的心。

  在女性的心理上瞭解,李益是很有天才的,因此,他今天又扮演了一個嶄新的姿態,一個倜儻的世家子,一個具有男子氣的美少年,一個細心而又懂得修飾,多才又富於感情的少年郎。

  這是他昨天思索了一夜的心情,今天一早決定了自己的典型後,洗了一個很長時間的澡,用粗糙而又微帶辛味的皂,細心地磨擦著全身,為了洗掉身上的香料餘味。

  還沒到中午,他就出發了,故意讓近年的炎陽曬著,為了要出一點汗,他知道微帶汗漬的男人體味,對霍小玉那樣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將有一種新奇的刺激,一種原始的吸引力。

  她們是從錦衣玉食的王府出來的,而且一直過著優厚的生活,在王府中,必然有許多帶著脂粉氣息的姣童近侍,那是一種女性化的男人,是作為男人玩物的男人,更是他們所看不起的男人。

  因此他就要表現自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秋鴻在馬前面步行引路,打扮得很樸素,很乾淨,也顯得很有教養,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出身於雖不當,卻很高貴的家庭。

  鮑十一娘一定對人家說過他的家境,李益覺得不必掩飾自己的清寒,卻萬不可顯出自己的寒酸。

  李升雇了個挑夫,挑著致贈鄭淨持的禮物,跟在馬後走著,慢慢來到勝業坊,在古寺門前駐馬佇侯。鮑十一娘還沒有來,他不心急,他原是計畫早一點到的,他要找個清涼的地方收一收身上的汗,他希望見到鄭淨持與霍小玉,要給人一個很誠意,但又不狼狽的印象。

  並沒有等候多久,就有人來了,來的不是鮑十一娘,而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身著青衣,一著就知道是奴婢中人,但是舉止嫺靜,容貌端莊,既表示出她的身分,也表現出她是出自一個有教養的家庭。來到馬前,她屈膝請了個安,問道:「請問公子可是隴西姑藏的李十郎李公子?」

  李益笑了笑,已經猜到了對方必然是鄭淨持從王府帶出來的家婢,因此泰然地點點頭:「是的,隴西李益,請教姑娘是鮑娘子遣來的嗎?」

  青衣少女笑笑道:「小婢桂子,是鄭夫人的侍兒,鮑姨說過公子要來,不想公子來得這麼早。」

  李益道:「赴約寧可早一點,以免路上有了耽擱而誤信守,鮑家娘子還沒有來吧?」

  桂子道:「早就來了,正在跟夫人談話,因為她不便站在路上等候,才叫婢子出來看看,我這就告訴鮑姨去。」

  李益笑笑問道:「夫人住得很近嗎?」

  桂子一指斜對面的一所高宅:「不遠!就住那邊!」

  李益看著那宅子,心裡又是一動,即使在冠蓋雲集的長安,那也算得上是一所大宅了。

  粉牆隱掩高樓,擋不住豪華的畫棟雕樑,也擋不住幾棵亭亭如蓋的高槐與一叢叢翠綠的修竹。

  這表示在深鎖的重門之後,不但有樓閣亭台之勝,還有花木竹石之美,在寸土勝金的長安市上,雖然地近郊區,也是相當豪華的。桂子轉身欲行,李益下了馬道:「姑娘!等一下,既然不遠,何必麻煩鮑家娘子出來呢,我們過去好了。」

  他讓秋鴻牽了馬,自己走在桂子的身畔,邊行邊道:「鮑家娘子也是的,既然府上就在鄰近,何不早告訴我地方,要麻煩姑娘出來跑一趟呢?」

  桂子道:「鮑姨是怕公子找不到。」

  李益道:「這麼大的住宅,還會找不到嗎?就是問也問得到了。」

  桂子輕喟道:「問不到的,夫人住在這兒後從沒有出過門,鄰近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們住在這兒,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公子的,因為他們都是王府的人……」

  李益哦了一聲,桂子接著道:「這原是霍王的避暑物業,老王去世。世子繼爵之後,幾次想要買回去,夫人都拒絕了,世子只好關照王府中的人,杜絕夫人對外的來往。」

  李益心中微沉,沒想到新王與庶母之間如此不諧,看來自己昨晚的打算要落空了,因此,感喟地道:「我聽鮑家娘子說過府上的情形,新王這麼做也太過分了。」

  桂子卻激動地道:「世子倒還好,這都是王妃在作怪,她一直就容不得夫人,否則夫人也不會離開王府了。」

  李益同情地說道:「大婦嫉妾也是人之常情,但人死之後還是格格不容,氣量就未免顯得太狹了一點。」

  桂子道:「夫人出身家婢,對王妃一直非常恭敬,最主要的是為了小姐,自從小姐出世之後,王爺對小姐愛惜不得了,對那老婆子所出的幾個醜八怪都不看一眼,這才引起了糾葛,所以老王一薨,還不等守孝,就把我們攆出了王府。」

  李益開始明白了霍小玉何以肯自貶身分,甘願作妾也不肯擇人而嫁了,一則是為了報復,再者也是為了顧忌霍王府中的勢力,照王妃對她們母女的情形看來,絕不會容許她規規矩矩嫁人的,說不定還會強行作主,便把她許給一個家奴,壓制她永遠不能抬頭呢!

  這也是霍小玉為什麼一定要在擇偶的條件中,列了世家子弟這一款,如果不是有聲有望的世族子弟,尋常百姓人家,被王府的人一嚇就不敢登門了。

  這更是霍小玉為什麼在十七歲時,就急著謀托終身的原故,假如再過一兩年等老王的喪期一了,王妃就會強迫她嫁人了,因為她的母親未曾脫籍,始終是名家奴,霍小玉就得追隨母籍,也是家奴的身分。

  李益的思路很敏捷,在粗略的一番談話中,他已經把情勢瞭解個十之八九,同時也飛快地在思索如何進行應付以後的局面。

  鮑十一娘選在中午見面是很有道理的,中午炎陽正熾,住在鄰近的王府人家都不會出來,他才可以不驚動別人進入宅門,尤其當他進了門之後,桂子急急把大門栓上,他更捉摸到內中光景。

  這一瞬間,他開始考慮是否接受這一場飛來的豔福了,因為那將要付出代價的,說不定就此會得罪了霍王府中的人,進而影響了自己的前程。

  但已經進了門,要退也來不及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何況宅中的景況也使他怦然心動,族伯李揆曾任先肅宗皇帝的丞相因此那一房的宅第也是姑藏李氏族中最豪華的一幢,幼年時望著那豪華的建築,就不勝嚮往。

  但族伯的丞相第距王府的別墅到底不能相比,能夠在這豪華的邸宅中住上一陣子,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這種近乎幼稚的虛榮,也是少年的豪情,阻卻了李益的退意,而鮑十一娘已經從內廳出來了。

  看見一身盛裝的李益,牽著風蹬駿騎的秋鴻,以及挑著禮物的擔子,神情微微一愕,接著,就笑道:「十郎,我本想在門口灑些松子麻飯,導劉阮入天臺的,誰知你更快,居然搶著下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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