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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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我說的是出自肺腑!」 「我知道,十郎!讓我們作個朋友吧,我會常常去看你,但絕不在上燈以後,更不在酬酢的場合裡。」 「是真的?你不會騙我?」 「當然是真的,我也是個人,一樣需要知心的慰藉,需要在不為金錢的時候開心地笑兩聲。」 她的語氣忽又轉為狂野,放任而又低聲道:「你看起來雖然文弱,卻比一頭虎還猛,比狼還貪,我正是在虎狼之年的歲月,在滿足別人時,我也需要滿足自己。」 沒有一個男人不為這番話動心的,也沒有一個男人不為自己的男性魅力而感到驕傲,正如戰陣中的一個勝利的主將,千萬個部屬的讚美,阿諛,也抵不上敵人的一句「佩服」,那佩服才是一種真正的勝利成果。 也許這是鮑十一娘所弄的手腕,但年輕的李益卻為之心花怒放,一直回到寓所,他還沉浸在溫馨的夢境裡…… *** 鮑十一娘沒有爽約,她的確經常來,來的時候,總是在下午,盤桓兩三個時辰,快掌燈的時候就走,正好回到班子裡應局,因為當時炎夏,差不多的應酬都是入晚將涼時才開始,這樣既不妨礙她的生意,也不露什麼形跡。 她每次來的時候總是不空手的,有時帶兩樣精製的小菜,陪著李益小酌,有時帶一雙新鞋,有時兩雙襪子。 她跟李益的感情很微妙,像是他的情婦,也像是他的摯友,更像是他的大姐姐。 兩個人在一起時,無話不談,雖然也有肌膚相親的時候,也多半是李益採取主動,她柢是柔婉而又技巧地配合著而已,每當李益感到滿足時,她也嬌喘,也呻吟,似乎是與李益同樣地進入美妙的境界。 可是李益漸漸看出她的偽裝了,在一個午後兩個人並躺在涼榻上,李益在滿足後,枕著她豐腴的胳臂,手指繞著她的柔發,慢慢地卷起來,再慢慢地放鬆。 鮑十一娘則閉著眼睛,長而鬈曲約睫毛彎成兩道優美的曲線,屋子裡很靜,只有蟬兒在窗外的樹上噪鳴。 李益忽然問道:「十一娘,剛才你滿足了嗎?」 鮑十一娘只在鼻子裡唔了一聲,很低沉,也很醉人,但是李益卻低聲道:「不!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鮑十一娘側過身子,張開了眼睛,低笑了一聲:「你怎麼曉得,女人在這種事情上,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覺,別人是不會曉得的。」 李益道:「我曉得,你真正的滿足,只有第一次,那是在徐家的那個假山洞裡。」 鮑十一娘嬌柔地一笑:「那一次有什麼不同麼?」 李益想想道:「有的!那次你像一張拉足了弦的弓,突然地松了下來,而且你的心跳得很厲害。後來的幾次,你一切都做得很像,可是你的心跳卻很正常,很平靜,一點都不激動。」 鮑十一娘笑了,笑得有點淒涼:「你學會了不少。」 李益道:「那麼你承認了?」 「是的!我承認,我只有那一次,因為我這種女人,這種年歲,已經不容易激動了,那天晚上我也許是心血來潮,所以沒有控制自己。」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呢?為什麼你要裝作呢?」 「我不裝作,而是養成了習慣,一種風塵女人的職業習慣,我的職業是取悅男人,不僅是肉體上的取悅,也要在心理上取悅,任何男人,都會希望自己是一個征服者──對別的女人,只要得到她就是征服了。但對我們這種花了錢就能得到的女人,就必須便能滿足他們的征服欲,年輕的時候,我可以賣青春。但到了我這個年紀,只有出賣這種偽裝的被征服了。」 李益心裡有被屈辱的感覺,忍不住了,說道:「但是在我面前時可以不必,我們的是交情不是交易!」 鮑十一娘苦笑道:「為了使你高興,十郎,我能給你的只有這些了,否則你根本就會對我厭倦而不歡迎我來了,我對每一次的約會是很珍惜的。」 鮑十一娘的喉頭有點發苦,又道:「我在十四歲時為主人破了身,那時一點都不懂,每次陪寢時,我只感到恐懼,只感到痛苦,就這樣使主人感到意興索然。在十八歲那年,准我脫籍從良,嫁了個丈夫也是莽漢,始終只顧自己,無形中養成對男女間事的厭恨感覺,直到二十歲時,我再入教坊,遇上了一個客人,也是一個年輕的舉子,才使我真正享到了樂趣,可是他京試未第,又回家去了,以後我就很少有過樂趣。」 李益頓了頓,乾澀地問:「你很難得有興趣嗎?」 鮑十一娘悠悠地一聲長歎:「很難!每一個風塵中的女人都很難享受到這種樂趣,因為她們早已麻木了,老天爺對女人不公平,在這些事情上,一定要放開心情,主動去爭取,更要一個情投意合的物件配合,才能得到樂趣,在我們來說,這些條件很難湊得齊的。」 李益只有乾笑一聲,自嘲地說:「我畢竟還給了你一次,總算不錯了,難道你就不能再放開心情嗎?」 鮑十一娘淒涼地道:「能!我每次來,就是想放開心情,為自己求得樂趣,這就是我經常來的原因,可是到了這兒,我又收斂住自己!」 「為什麼呢?難道你怕我太勞累嗎?」 鮑十一娘苦澀地搖搖頭:「不是的,你正當少年,體力充沛,只要不是無休止的縱欲,身子是不會虧損的,我是怕我自己,女人本來就老得快,恣情歡欲,老得就更快了,可是我的孩子還小,這副擔子還要我挑幾年,我不敢老。」 李益不禁默然,也有點懊惱,轉來轉去。問題就轉到錢上面,孔方阿堵,似乎是支配著每一個人的命運,每一個人的生活,這是個金錢的世界。看出了他的懊惱,鮑十一娘又笑道:「十郎!你是個聰明人,何必要鑽牛角尖呢,霧裡看花,醉眼賞月,才是真正的樂趣,事不可窮究,西子王嬙,到現在已是白骨黃土,你要是往深處想,世界上就沒有快樂了。」 李益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趣事全在朦朧中,可是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鮑十一娘抱住他,用溫柔而又酥軟的胸脯緊緊貼在李益略見瘦削的胸膛上,柔聲道:「十郎,實際上我是很滿足的,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娼家女子很少動真情,不是我們沒有感情,而是找不到愛的對象,我很幸運地有了你,你年輕,英俊,瀟灑,懂得體貼,還有點天真的傻,正是令我們這種年歲的女人動心的物件,更難得的是你不鄙視我!沒有拿我當一個妓女,這一切都使我萬分感激,所以我只要在你身邊,陪著你,跟你講話,那怕是看你一眼,我就得到無限的滿足了……」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哽咽,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下來,李益用舌尖輕輕地舐掉了,激動地道:「十一娘!十一娘……」 他很想說什麼,但是除了頻頻呼喚她的名字外,他找不出一句話來表達他心中的情意。 淚是鹹的,心是熱的,也許是李益那幾聲令人動心的呼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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