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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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十一娘的身子漸漸地熱了;她是由耳輪上泛起的一暈桃霞,漸漸的染紅了整個臉頰。 李益咬住她的耳邊,輕輕地囓著,突然感到她的熱,也感到她的心跳,於是他得意地笑著說:「十一娘,你心又動了。」 就是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澆了下來,鮑十一娘突然推開他,披上了衣服,走到桌上的木盆前,將臉浸在冰涼的水裡,過了一會兒,她絞幹了浸在盆中的面巾,拭去臉上的水漬,緩緩地坐下,又滿滿地灌了一壺涼茶,最後才吐了口氣,平靜地道:「好了!總算過去了。」 李益坐在榻上,怔怔地望著她,目中充滿了不解。 鮑十一娘苦笑道:「十郎!現在你還可以要我,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別再使我動心,我還沒有到可以蒼老的時候,沒有隨心所欲的福氣,因為我還有幾年擔子要挑。」 李益愕然道:「偶而一次不會影響的。」 鮑十一娘道:「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敢,欲望是沒有止境的,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然後我就會沉淪下去,很快地葬送掉我剩餘的青春,有些女人年紀比我輕卻比我蒼老得多,就因為她們把持不住自己,像我這種年紀的女人,本已不能再在歡樂坊裡廝混了,但我還能撐住,就因為我能把持得住自己。」 李益歎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苦自己!」 低迷地,淒涼一笑:「我又何嘗願意呢?這是命。我有一個要我扶養的兒子,有一個不爭氣的丈夫。」 「你的兒子不一定要讀太學,沒有一個狀元是太學裡出來的,我沒進太學,但我還是一樣中試,讀書一半靠天分,一半靠自己,尤其你的孩子已經十四歲了,可以自己用功了,把經書理理熟,策問上我可幫他理出個頭緒。」 鮑十一娘長歎了一口氣:「十郎,我知道,但是我有個很傻的想法。我是薛駙馬府裡出來的,看著那些公子王孫一個個衣朱帶紫,我就立下一個宏願,我的孩子縱然沒有他們那麼好命,但一定要跟他們一樣地享受,我化了三萬貫,把他寄籍在族伯的名下,跪求了薛駙馬幾十次,才算把他送進太學,每個人都笑我傻,只有我自己感到安慰。」 「太學生裡除了世襲的功勳弟子,還是要經過科場的。」 「我知道,我要他自己努力去爭取那一關,鄉試已經通過了,今年秋天他要應舉第,萬一命好能中個進士,太學裡的同窗多少能有個照應,十郎,他沒有這麼好的命,沒有一個值得誇耀的門第,我能給他上進的機會,就是這麼多,天下父母心,你不會懂的。」 李益的眼角潤濕了,他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卻體會到慈母望子成龍的心懷,他始終沒忘記捷報傳來時,老母那種欣喜欲狂的神情,他更記得多少秉燭苦讀的夜晚,慈母陪著他不寢不眠,在旁邊做女紅的情狀。 他的家計還過得去,母親並不需要手縫寒衣,只是為了打發等候的時間,打發為他溫一壺茶,弄些點心的空檔時間的寂寞而已。 他更記得前年歉收時,母親咬牙苦撐,也不捨得賣掉一分祖田的堅毅,卻為了他上京時毫不考慮地售去了一半的祖產。 再想到他拿了這筆錢,在京師揮霍的荒唐,不禁汗顏。 鮑十一娘不知道他為什麼呆了,因為李益是個很深沉的人,喜怒極少形於色,還以為他是為了掃興而失望,溫婉地走過去,撫著他的肩問道:「十郎,你還要嗎?」 李益搖搖頭,不禁也發出一絲苦笑:「在這種情形下,如果我還有那種心,我就是禽獸了。」 鮑十一娘頓感無限歉疚,低聲的:「十郎,對不起,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光是給你,我不會有影響。」 李益搖頭道:「我是真的不要。」 鮑十一娘微帶惶惑地:「十郎,你生氣了!」 李益握住了她的手:「怎麼會呢,我只有尊敬你,我沒有孩子,卻有一個跟你一樣值得尊敬的慈母,因此我才瞭解你的犧牲。」 欣慰地抽回手,無限溫情地注視著他:「十郎,你是一個值得愛的男人,我不能自私了,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以後我不再來了!」 像是背上被撻笞了一下,李益跳了起來:「為什麼?十一娘,以後我也要克制自己,我並不是為了這個才跟你諭交的,我們之間是情重於欲……」 鮑十一娘淒涼地一笑:「我知道,可是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那會使彼此越陷越深,尤其是我,上天讓我能在將老未衰之年認識了你,已經對我很寬大了,我應該知足,在我的這一生中,我已經有了足夠的回憶。」 李益也哽咽了:「十一娘,別這樣,以後我們像朋友一樣,談談天,下下棋,我可以忘記你是個女人。」 又是一聲輕歎與一個淒迷的苦笑:「你能!我不能!每次在高興的時候,我老是提起煞風景的事,就是在警惕我自己,使我自己冷靜,可是今天我又動了心,這證明我的定力還不夠,一個寂寞的老女人,感情的提防是很脆弱的,我怕自己會發了狂,不顧一切時,會毀了你,又毀了我,更毀了我的孩子。」 李益猛地一愕,心中開始思量著,他對鮑十一娘的確有一種迷戀的心意產生了,未來時盼望,別離時惆悵,難道這段畸情已經如此深了嗎?初時,他相信自己的理智,也相信鮑十一娘的理智,只要任令一方面的理智把持,這都是一段很美的戀情,但兩個人都把持不住,就應該慎重地考慮了。 把感情放在這樣一個女人的身上值得嗎?風塵中的女子很難動情,但動起情來是很猛烈的,被遺棄的娼女常常走上一條絕路,潑一點的一刀毀了兩個人,軟弱一點的一條繩子,一包毒藥,一把利剪毀了自己,前者可怕,後者可惡,因為男的縱然沒有刑責,卻留下了薄幸之名。 功名未就,贏得薄幸之名,這一生也毀了,是非口舌最多的長安,壞事也傳得最快,有很多人就毀在這上面。 看來這段畸情必須結束了,李益做了個落寞的表情,雙手攤了一攤,歎口氣道:「今後我會很寂寞了。」 鮑十一娘愕了一愕,似乎為李益的冷淡而驚奇,李益卻懂得她的心意,苦笑了一下,道:「十一娘,你是個很世故的女人,我不必說那些虛情假意的話,你我的情況很明顯,要我明媒正娶把你接過來是不可能的,但收你在身邊,我母親不會反對,不管我混到個什麼樣的差事,總是有職有品的官,我要個人在身邊侍候,你的年紀比我大,經過的世面多,能幹,識大體,就是我將來娶正室時,對方也會接受的,問題在你,想到我母親對我的期望,我就不忍心破壞你對孩子的期望,因此我諒解你不能來,如果我有萬金聘禮,我絕不放你走,但我沒有,我不能拖累你,十一娘,你願意再來,我的門永遠開著,你不來,我會常常地懷念你,我們畢竟是一對愛過,好過的朋友……」 充滿了理智的話,也蘊著無限的感動。 鮑十一娘的身子劇烈地顫動了,眼眶中充滿了淚水,李益的影子看來是那樣模糊,但又那樣清,印在她的腦子裡,烙在她的心上。 再絞一把面巾,擦去了眼淚,她才平靜地道:「十郎!你不會寂寞的,我已為你找到一個代替我的人。」 意興蕭瑟地搖搖頭:「沒有人能代替你的,會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鮑十一娘柔媚地一笑道:「別說得那麼心碎,這個女孩子你一定會動心,秋水為神玉為骨,亭亭玉立初長成。」 李益苦笑:「就憑女孩子三個字我就不會滿意,因為我沒有量珠以聘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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