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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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升隨了搖頭;說道:「不是故意裝窮,而是怕公子誤會而擺闊,那一頓晚飯,雖只六菜一湯,卻是裘府上難得一見的盛筵了,老奴看見送到內屋給裘夫人的菜,唯一的葷腥就是一味豆芽炒肉絲,肉還是在前廳桌上撤下的殘餘,他們雖然不讓老奴知道,但老奴也是居家過日子的,在廚下一望就曉得了。」 李益不禁詫然了:「裘達一直在刑部任上,交付刑部的官司都是有頭有臉的大案子,打點關節,動輒上百萬,他怎麼會拮据到這種程度,聽說刑部大牢裡一個獄卒,都可以置兩三房家小,他這個三品大臣反倒沒有油水?」 李升肅然道:「這正是裘老爺可敬之處,他為官斷案,鐵面無私,幹了二十多年刑部,從沒落進一文分外之財,所以二十多年來,多少人因貪贓枉法而垮了台,只有他仍是屹立不倒,因為他沒有把柄被人抓住。」 李益籲了一口氣:「難怪他十多年來,仍是一個三品給事,多少後進都爬到他上面去了。」 李升連忙搖頭莊容道:「話不能如此說,爬得快的人必然長袖善舞,這種人倒得也快,歷任刑部尚書,有幾個得以善終的,縱然沒有受到國法的制裁,也難免受到冥冥天譴,前尚書楊大人不就是退休後,發狂而死的嗎?人可欺,鬼神不可欺,枉法之事做多了,即使不被人舉發,深夜捫心自問也難以自安,公子日後為官,當以裘老爺是范!」 李益雖然知道這話是對的,但聽來卻很不入耳,到了京城之後,他耳濡目染,以及從朋友那兒聽來的故事,都告訴他一個事實,那就是為官絕不可過迂,處事絕不可過方。否則一輩子也很難抬頭,這種人只有在亂世才有明主賞識,因為亂世多明主。 太平盛世,皇帝都耽于逸樂,怎會賞識才臣呢?過圓則易招致物議,過方則必為同儕所不容,為上憲所不喜,因此,聰明一點的,就要做到外圓內方,最高明的則是當圓則圓,當方則方,既不違上峰之意旨,又能博得能臣幹吏之美名。 李益雖然在京師碰上了不少釘子,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經驗,但他知道這些話對李升是講不通的,所以岔開話題道:「我預計有了兩萬貫,便可混到秋選,大官處打貼關節還須另外設法,現在只有七千,連一個月都撐不過,你看該怎麼辦呢?要不你回家一趟,向母親再張羅一點來,反正這筆錢總是嫌得回來的。」 李升忙搖頭反對道:「公子,家裡就是那一點薄田了,老夫人還倚著那點租穀過日子,如果再賣了,總不能要老夫人寄食別人家裡去吧。」 李益想想也的確不行,那樣一來,他這個世家子弟的身分就維持不住了,遂又道:「別家去張羅吧,反正我會還的,等我放了差,一定加倍奉還。」 李升歎了一口氣:「公子!家鄉稱得起殷實的就是那幾戶,他們已經表示過了,那是看公子高中的分上,如今再開口,恐怕沒有這麼容易了,人眼都是勢利的,只有錦上添花,那有雪中送炭的,如果他們的閑語傳到長安,對公子的前程大有不便。」 這的確是個問題,人人都以為他是宰相世家的貴子弟!剛到京師的一陣揮霍也撐起了場面,奠定了他的貴族身分!向父執老一輩的開口,可以推說客中不便,無傷顏面,如果回去告貸,李氏在長安的旁親不少,消息傳過來,他就真的罩不住了。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真的發愁了:「回家張羅既不行,錢又不夠用,那該怎麼辦呢?」 李升躊躇了一下,終於開口:「公子,日下這七千貫如果是給一個寒士,足足可以在京師挨上兩三年的。」 李益立刻就反駁回去:「這個我知道,長安的人情你也清楚,如果我不撐起個場面,別說是今年秋試,就是等到來年秋天,也不見得能混上個差事,豈僅是考官勢利,連門上的一個雜役,也都是生就了一雙勢利眼的……」 李升笑笑道:「那當然,老奴當年也在大老爺府裡待過一陣子,這些情形豈有不明白的,該花的還是要花,只是這日常用度,可以節省就節省一點,就以往來說,在這家客棧裡,每天至少也要個百來貫的。」 「不住這兒住那兒?總不能像和尚一樣到廟裡去掛單?何況在這兒有許多方便,出門車馬就是現成的……」 李升再度笑笑:「有許多落第的舉子,為了等待下一次大選,避免往來跋涉,往往在長安賃屋住了讀書,既清靜,又可以節省開支,公子也何妨這麼辦呢,老奴目前遇見了崔家表少爺,他也正是這麼著……」 李益冷笑道:「你說明允那個書呆子,他會有甚麼出息?苦讀多年,仍然是個明經。」(明經,是唐代士人一種資格。) 「崔少爺才思雖然遲鈍一點,但做人倒很踏實,他見到公子的花費,也很為您發愁,家裡的情形,他是清楚的,他也勸您租幢房子住下,就在附近,有一所空宅,原主人也是個進士出身,此公子早兩榜,去年謀到個小差事,離京上任去了,房子空著,只有一個老媽媽守著,倒也清潔寬敞,每個月只要三百貫,公子多賞她兩百,她還可以洗衣服做飯,這樣每個月有千來貫就夠打發了。」 李益略覺動心:「你去看過沒有?」 「老奴去過了,前後兩進,六廳兩進,還有兩大院子,而且地點在新昌裡,住的也都是讀書的相公。」 李益對地點很滿意,那是外地舉子的集居地,多半是到京應試的,他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都住那兒,而且因為文人會集之處,衣冠中人也時相過往,相當適合,因此想了想才說:「你認為可以,不妨就搬過去吧。」 李升深深瞭解這個小主人的個性,笑著道:「到了那兒有很多好處,公子對朋友們,可以說是為了準備秋天的大選多讀點書,這樣對那些老一輩的叔伯都有個交代,他們聽見年輕人肯上進,總是很高興的。」 李益笑了,這句話才說到他心裡去了,他倒不是為了博個好評,而是從豪華的旅邸,一下子搬到那個清寒的地方去,面子上難以交代,於是李升替他想出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是真正打動他的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距離秋選尚有三個月時間了,而他的錢就只有這麼多,搬到那兒去,除了三個月的開支,他還能勻出一半來應酬交際,因為他知道,能開口的地方都已去過了,不能再去第二次了。 這是他入京以後,第一次有了笑容,而且迫不及待地立刻促使李升遷居,好在行李不多,幾口箱子兩捆書,雇了個挑夫,在當天晚上就搬到了新昌裡。 新居令他很滿意,前任主人很殷實,傢俱陳設都頗為考究,在寒士聚居的新昌裡,算得上是氣派的了。 他的表弟崔明允很熱心,親自來幫忙佈置,還拖了幾個斯文朋友來為他引見,李益也很熱誠的招待他們,當天就叫了兩桌酒菜,賓主盡歡而散。 這些文士中考場沒有他得意,身家也沒有他顯赫,對他十分巴結,大概是籠絡他以便圖個出身,有幾個家道很殷實,借著慶賀喬遷新居,致贈很豐,化了四百貫叫兩桌酒,但他卻收到了三千貫的賀儀,而且還真正地體會到受逢迎的滋味,午夜客去,他還在回味著那種樂趣,心中有了個決定,他一定要努力的爭上游,一定要高高在人之上,方可以永遠享有道種樂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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