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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女子頓了一頓才道:「現在可以說是母女兩人了,我叫天垢,還有一個兄長天異,前兩個月為了與人爭鬥,失手打死了人,被囚禁在監中,明年就要秋決了。」

  張良哦了一聲道:「有沒有挽救的辦法呢?」

  薛天垢搖搖頭,黯然道:「沒有!除非家母肯改變心意。」

  張良一怔道:「這話是怎麼說呢?」

  薛天垢道:「我兄長力大無窮,假如不是家母壓著他伏法認罪,他脫獄逃出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家母……」

  她不再說下去,張良不禁肅然起敬道:「伯母大人深明大義,是極為可敬的一位賢母。」

  薛天垢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道:「話雖如此,但我們薛家就是這一條根,今後恐怕要絕嗣了。」

  張良沉思片刻道:「我幼年時曾隨家父來過一次,那東夷的倉海君世子與我頗為投契,我就去找他說說情看。」

  薛天垢神色一振道:「真的嗎?故君已死,現在是世子即君位,張公子既然與他有交誼就請去跟他說一下,赦免我哥哥的死罪,我們母女都會感激你的。」

  張良慨然道:「我一定盡力。」

  正說到這兒,門被推開了,一個半老婦人,掮了一大捆血淋淋的狼皮進來道:「沒有用的。」

  張良連忙起立下拜道:「小侄張子房叩見伯母。」

  薛夫人微微一怔,薛天垢道:「他是留城張丞相公子。」

  張良道:「先祖與薛老將軍是知交。」

  薛夫人把狼皮丟在地下,扶起張良,道:「不敢當,張公子,家翁是韓國罪臣,談不上什麼交誼。」

  張良道:「現在已經沒有韓國了,伯母也不必說那些了。」

  薛夫人微微一怔,薛天垢道:「聽張公子說,韓國已經被秦國吞滅了,他是逃亡來此地的。」

  薛夫人也呆了一呆,終於歎道:「這倒是想不到的事,可是對我們也沒多大關係了,老身教子無方,觸法殺人,薛氏一族到此斬滅,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了。」

  薛天垢道:「母親,張公子說他與倉海君……」

  薛夫人道:「我聽見了,不過沒多大的用處,新君治國很嚴正,殺人當死,張公子去說也是沒有用。」

  張良道:「小侄覺得不妨一試,倉海君為世子時,與小侄頗為投契,那時家父有一對玉馬,世子十分喜愛,這次小侄帶來了,以之為獻,請他法外施仁。」

  薛夫人正色道:「張公子的好意,老身十分感激,但不必費神了,我們現在是倉海郡民就該遵守國法,小兒殺人,以命償命是罪有應得,公子如果以珍寶賄君而枉法,是導君於不義,那更不是我們所應為的。」

  張良不禁為之詞結,薛天垢剛要開口,薛夫人用嚴厲的眼色止住她道:「天垢!你別說了,我平時是怎麼教誨你們的,你哥哥想逃出來,他要想越獄,千百個人也攔不住他,你更別忘了是我把他押送前去的,我們薛家雖然已經衰微了,但門中沒有不孝不義的子孫。」

  薛天垢低下了頭,張良也不敢再說了,薛夫人頓了一頓又道:「把狼皮整理一下,用鹽醃好,過兩天送到郡城去賣了,買點酒食送給你哥哥去,我們為他所能盡的心,只有這一點了,誰叫他犯了法。」

  薛天垢目中垂淚,低頭答應了,薛夫人這才問張良道:「張公子的傷不太嚴重吧?」

  張良忙道:「多謝伯母救命之恩,小侄還好。」

  薛夫人道:「患難相助是應該的,何況我們又是故人呢,可惜你的馬被狼咬死了,這兒離郡城還有兩百里山路,你一個人是走不去的,將養兩天,由小女送你去吧。」

  張良連連稱謝,薛夫人替他安排臥處,一共才兩間房子,一間是作廚房用的,臥房讓給了張良,她們母女只好擠到廚房裡,張良自然推辭不允,薛夫人道:「公子不必客氣了,你是受了傷的人,一定要靜養,何況你睡在廚房裡,我們工作也不方便,這是我們的破屋,簡陋得很,招待你這位貴公子已經夠委屈了。」

  她臉上總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使得張良不敢多說,只得唯唯地答應了,眼看著她們母女把狼皮搬到後面,他只好躺在矮榻上,默默地想著心事。

  他雖然是逃亡到倉海郡來,但復仇之意未消,他還是想找到一個勇士去狙擊秦王,鬼使神差地來到此地,看見了薛氏母女屠狼的身手,應該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但是他也領略到薛夫人的守正不阿,現在她們以倉海之民自居,請她們去做刺客,恐怕是很不容易,只有慢慢地想法子以國仇來打動她。

  經過一整天的困頓,已經歷一場生死的搏爭,他的體力實在透支得很多,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薛天垢又替他換過了藥,端治早餐給他吃過後,張良也覺得好多了,開口問了道:「伯母呢?」

  「母親出去獵狐了,狐皮比較值錢,只是那批雪狼流竄到附近後,一些小獸都被嚇躲了起來,獵狩較難,她必須走得遠一點,留下我來照顧你。」

  張良道:「我不需要照顧。」

  薛天垢笑道:「昨天那批狼沒有盡殺,它們是很會記仇的,很可能會再來,你應付得了嗎?」

  張良感到很慚愧,低下頭來,道:「你們母女真了不起。」

  薛天垢輕歎道:「我們是武將之後,天生的力氣大,但在這個地方,除了狩獵之外,還有什麼生計呢?這兒的野獸比較少,前山才是好的獵場,但那兒的獵戶也比較多,容易起衝突,我大哥就是為了與人爭鬥,才失手打死了人,我們只好躲到這個荒僻的地方來。」

  張良心中一動,忙問道:「令兄的武藝一定很高強吧?」

  薛天垢道:「我們只是天賦力大而已,卻沒有學過武藝,否則大哥也不會打死人了,練過武藝的人,出手知道輕重就不會闖禍了,張公子,你練過武吧?」

  張良苦笑道:「練過,但我的天賦太差。」

  薛天垢歎道:「我大哥要是練過武就好了,他天生就是塊練武的材料,可惜沒有名師加以指點,他使一柄大鐵錐,重一百二十斤,拿在他手中,就像燈草一樣的輕。」

  張良道:「像令兄這樣蓋世奇才,為一個匹夫抵命,實在太可惜了,薛姑娘!你以為如何?」

  薛天垢想想道:「有什麼辦法呢?母親是個很固執的人,大哥又是個孝子,我幾次勸他越獄,沒有母親的命令,他不敢行動,張公子,你勸勸我母親好嗎?」

  張良道:「伯母大人守義不阿,我想是勸不動的,只有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找倉海君說情。」

  薛天垢道:「母親不會答應的。」

  張良道:「我們可以不讓她知道。」

  薛天垢搖頭道:「那可不行。」

  張良道:「我們先做了,等倉海君將令兄釋放出來,伯母也不會堅持了,她老人家只是不願枉法而行而已。」

  薛天垢道:「這個問題關係實在太大,我不敢草率而行。」

  張良道:「你不同意我也要這麼做,我受你們救命之恩,只有用這個方法來報答你們母女。」

  薛天垢沉思片刻才道:「張公子,我不能答應你,但我不反對你去進行,如果成功了,我會很感激你。」

  張良道:「不要談感激,這是我應該做的事,薛姑娘,這事情要快,我們明天就上郡城去好嗎?」

  薛天垢道:「為什麼要這麼急呢?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

  張良一歎道:「我這點傷算什麼,令兄在獄中受罪,自然讓他早日脫離圇圄為要。」

  薛天垢想想道:「恐怕不行,我們的狼皮還沒有制好。」

  張良道:「不必管它了,我有銀子。」

  薛天垢道:「那是你的,張公子,我們雖然窮,卻是一文不輕取的,這一點你必須分清楚。」

  張良道:「算是我酬答你們救命之恩的行嗎?」

  薛天垢臉色一怔道:「生命是無價的,如果為酬救命之德,你有多少錢財也不夠,張公子,你如果能替我哥哥說項一下,我會很感激你,但千萬別談到報酬。」

  張良急急道:「那就算我買你們的皮革好了。」

  薛天垢道:「這倒可以,但我們的皮革還沒有制好。」

  張良道:「沒關係,我不急著取,寄存在你們這裡,等以後再來拿,銀子我先付給你們好了。」

  薛天垢道:「我不能作主,要等母親回來決定。」

  張良道:「伯母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薛天垢道:「那很難說了,如果收穫好一點,一兩天就回來了,否則要等上四五天也不一定。」

  張良道:「怎麼要那麼久?」

  薛天垢苦笑道:「雪下得這麼大,再過些天就要封山了,必須要趁這幾天多作點收穫,這不但是我哥哥在獄中的花用,也是我們一年的生計。」

  張良道:「我可不能等這麼久,我見到倉海君還另有急事,否則,我昨天也不會匆匆地冒雪趕路了。」

  「你還有什麼事?」

  張良並沒有事情,他只是想快點把事情解決,好進行他的復仇大計,但他不能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只得道:「請你原諒,這是我的私事,不便告訴你。」

  薛天垢皺眉道:「沒有取得母親的同意,我不能作主。」

  張良道:「我們先上路,留封信給伯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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