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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女孩子臉上泛起一陣憂色道:「沒什麼,狼皮要整張的才值錢,但那時你在危險中,我們出手只好重一點,狼雖然殺了不少,但完整的狼皮只怕不多了。」

  張良也想不到是為了這個理由,怔了一怔道:「那倒是很抱歉了,但不知一張狼皮能值幾許?」

  女孩子道:「整張的可售八百文到一貫,殘破的只能用來制靴,連一半的價錢都賣不出來。」

  張良哦了一聲道:「才這麼一點,那我可以補償你們的。」

  女孩子連忙道:「這是什麼話,我們不是為了錢才救你的,怎麼能要你補償呢?」

  張良道:「話不是這麼說,如果,不是你們母女相救,我的命早就沒有了,我的行囊中帶著些珠寶……」

  女孩子臉色一沉道:「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

  張良惶恐地道:「我只是想酬救命之德。」

  那女孩子道:「不必說了,我看過你的行囊,裡面有價值千金的珠寶,如果真要有意,就把你殺了,往土裡一埋,把你的珠寶拿走了也沒人知道,何必還要費事救你呢?」

  張良倒是不便再開口了,那女孩子又道:「如果你能走,就活動一下也好,雪狼的爪牙部有毒,把血脈活動開了,到了我家治療起來也容易些了。」

  張良試著舉步卻十分困難,那女孩子看他走了幾步,忍不住托住他的胳臂道:「我扶你走吧?」

  張良雖然不想要她扶,但自己的體力確是不行,只得讓他扶著,這女孩子的力氣很大,托著一個人,健步如飛,張良除了兩腳沾地外,一大半的重量都被那女子分擔去了,走著倒不覺辛苦,就這樣半拉半扶,他們來到了山腰的房屋中,但見一些粗笨的傢俱外,幾乎全是風乾的獸皮與獵具,女子把他扶到鋪著狼皮的褥子上躺下,立刻開始動作,捧甕積雪進來,放在鐵架上添了幾根乾柴,等甕中的積雪化成水後,她又倒了一些藥末在水中,找了一塊佈道:「你把衣服脫了,傷口必須立刻清洗,否則狼毒深入肌膚,就會潰爛成瘡,不容易收口了。」

  張良見她站在面前,不禁有些忸怩道:「我自己來好了。」

  那女孩子道:「有幾處創傷在肩背上,你夠不著,這是治傷,你別忸忸怩怩的不像個男人。」

  張良遲疑地道:「那對姑娘太失禮了。」

  女子一笑道:「這是你們讀書人的迂腐,治傷救命,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連我都不在乎了,你還怕什麼羞?」

  張良還在猶豫,那女子已經不耐煩了,上前自己動手把他的外衣脫了下來,撕碎了內衣。

  用沾藥的布,將每一處創傷都用藥水洗擦了一遍,然後敷了藥散,最後用張良撕下的內衣將傷處裹紮好,笑道:「想不到你一個大男人還穿絲綢織的內衣,也幸好如此,否則我們家裡全是粗舊布,裹在你身上恐怕你受不了。」

  張良訕訕地很不好意思,那女子又遞了一罐酒給他道:「你喝兩口驅軀寒,大概肚子也餓了吧?」

  張良的確是餓了,但被人一問,卻又不好意思承認,連忙道:「不餓!姑娘請歇著吧。」

  女子笑道:「我那有時間歇著,家母在剝制狼皮,如果你不餓,我就去幫家母的忙了。」

  張良說出了口,心中已經後悔,那女子已經走到後面去了,他更不便改口,腹中咕咕地叫著,無可奈何,他只好打開酒罐,那酒倒是很香,也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像火一般的烈酒,從喉嚨一直流進腹中,使他連連嗆咳不止,餓空的肚子,更是經不住烈酒的衝擊,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差一點又要昏過去,連忙扶著桌子,定了半天神,胃空得厲害,頭昏得厲害,五臟六腑,像是有一根棍子在攪,頓了良久,才略略好了一點,摸到門口,抓了兩把雪塞進嘴裡,雖是舒服了一點,但又感到刺骨的寒意,匆匆地回到屋子裡。

  那女子卻坐在屋裡等著,桌上放了一罐熱騰騰的小米粥,一盤熱窩窩頭,香氣撲鼻。

  張良的口中直冒唾沫,卻又不好意思啟齒,還是那女子笑道:「趁熱吃了吧,我沒見過你這種假道學,寧可餓得去吞冷雪,也不肯說一聲,如果不是我聽見你肚子叫,當真去幫家母剝狼皮,你不活活餓死才怪。」

  張良再也不敢客氣了,紅著臉謝了一聲,狼吞虎嚥地喝了起來,足足喝下了大半罐粥,又啃了兩個窩窩頭,饑寒盡去,精神也振奮了起來,那女子才笑道:「這才像個男人,你是扛則山進來的,足足百餘裡沒有人家,自然沒有吃喝的,我不相信你走了一天的路會不感到餓。」

  張良只得訕然地道:「這都是斯文之累。」

  女子噗哧一笑道:「斯文可不是假,你的書越讀越閉塞了,讀書為的是明道,可不是為了造就偽君子的,人貴乎天真純樸,尤其是出門行旅,更要待人以誠。」

  張良道:「姑娘見教極是,敝人深自感愧。」

  那女子又道:「我在行囊裡看見有幾本書,都是題著子房兩字,那是你的名字嗎?」

  張良道:「是的,敝人姓張名良,字子房,世居韓城。」

  女子哦了一聲,才道:「韓國,我家的祖籍也是韓城,韓地的留城張氏是一個大族,曾經五世為相。」

  張良道:「正是敝族,這麼說來我們是同鄉了,姑娘認識敝族的人嗎?」

  女子道:「不認識,先祖薛撫曾任韓國的將軍,因事忤觸韓候遣戍移家遠來此間,已經有多年不通聞問了。」

  張良肅容道:「原來姑娘是薛將軍的後人,先祖諱開地,與薛將軍乃是知交,這麼說來我們還是世交。」

  女子慘然苦笑道:「你是相府公子,我們是罪臣之後,兩相懸殊,那裡敢當世交之稱。」

  張良歎了一聲道:「薛姑娘言重了,張良的境遇比姑娘更為不堪,韓已見滅于強秦,國破家亡,我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了,這次是逃亡東來的。」

  那女子神色一變道:「怎麼?韓國已經滅亡了?」

  張良黯然地點點頭,那女子又長歎一聲道:「我們流浪異域,不知國事,本來還想有機會能回去的,現在……」

  張良道:「我是獲罪秦王,有家難歸,姑娘還是可以……」

  女子搖搖頭道:「河山易手,回去也是異國了,又何必回去呢,還是在這兒耽著吧。」

  張良心中一動道:「薛姑娘就是母女兩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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