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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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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般無奈下,他只好挺劍刺向正面撲來的那一頭,雙方勢子都急,劍直刺進那頭雪狼的心窩,可是雪狼撲來的身子仍然將他壓倒了下來,跟著左右兩邊都感到劇疼,是另外兩頭雪狼的利齒,咬住他的雙肩。 張良努力掙扎,始終擺不脫,耳邊聽得一聲馬嘶,跟著右肩一松,他騰出右手,將劍砍過去,劍砍在狼頭上,堅硬的頭骨竟然將他的劍彈了開來,但那頭雪狼負痛,也放開了咬住的肩頭,痛嗥著退過一邊去。 張良連忙跳了起來,但見地上橫著三具狼屍,一頭腰斬,一頭穿心,都是他長劍的成績,另一頭則頭殼破碎,顯然是他的馬用蹄子擊碎的,張良籲了一口氣,望著身邊不遠處的駿馬道:「好夥計,多虧你了,要不是你適時助上這一蹄,我的劍騰不出來,一定會喪生狼口了呀。」 他說得很輕鬆,那匹馬卻不輕鬆,目視前方,顯出萬分緊張的樣子,張良笑道:「你還怕什麼?四頭狼,我們殺了三頭,還有一頭負了傷,奈何不了我們的。」 馬仍然奮鬣聳耳,鼻子不住翕動,身子開始顫抖,眼睛瞪著那頭負傷的雪狼,而這頭狼也怪,雖然受了傷,卻不躲避,站在不遠處凝視著他們,張良一笑道:「你還在怕它,不要緊,我去把它結果了,安你的心如何?」 他肩頭微微發痛,那是被狼咬的,雖然隔著重裘,仍擋不住巨狼的利齒,但張良不在乎,他充滿了豪情,執著劍,從容地向那一頭頭上流血的灰狼。 來到身前七八步處,那頭狼雙足按地,將頭低了下去,張良以為它要撲上來的,連忙作了個姿勢。 可是那頭雪狼卻沒有撲擊之意,仰頭向天發出了一聲慘嗥,這聲音淒厲之至,尤其在寂靜的山野中,竟像是厲鬼夜哭,張良雖然身遭國破家亡,親人死散的悲痛,卻從沒有聽過如此悲慘的聲音,不禁怔住了。 那頭雪狼發出一聲慘嗥後,又回復原來的姿勢,張良忽聽背後輕響,回頭一看,他的那匹坐馬正並了前腿跪了下去,身子不住地顫抖,目中滿是悲懼之色,張良忍不住道:「老朋友,你是怎麼啦,莫不是受了傷?」 他憐惜地轉身,托起馬身,幫助它站了起來,馬仍是在瑟瑟地抖著,張良前後看了一遍見它除了後股上一處抓傷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傷痕,再加上渾身戰慄,顯見是恐懼過度,張良忍不住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你的體軀比它們還大上兩倍,竟嚇成這個樣子。」 一邊罵一邊用手指了一下,自己也呆住了,因為他發現了一大片的灰影,如同螞蟻一般向這邊移動,都是大大小小的雪狼,為數總在千頭,耳邊也聽得沙沙如蠶食之聲,那是狼群踏著雪地的聲音。 一刹間,張良忘記了恐懼,直到狼群採取包圍的隊形,將他們圍了起來,慢慢地開始逼近,他才意識到情況的危急,不禁長歎一聲,道:「罷了,我張良此番休矣。」 無數對逼人的眼睛,無數張饑餓的口都對著他們,張良忘了恐懼,心中只有一片絕望,同時也瞭解到馬匹的恐懼,面對著這麼大一群餓狼,誰也無法倖免了,這時他才瞭解到死亡的恐怖,也才相信鄉人對雪狼的畏懼,若非親眼看見,他怎麼也不相信,狼群的數目會如此多。 由於絕望,使他的感覺麻木了,握緊手中的劍,他居然主動地沖向狼群,這時在他的心中已沒有任何思想,只是一種出乎本能的衝動,在撕成碎片膏狼吻之前,他只想到了一件事情殺!殺得了多少是多少。 狼群的排列很有次序,最接近他的是一圈健壯的雄狼,動作敏捷,爪牙銳利,行動也很靈捷。 張良沖過去的時候,它們稍稍退開了一下,隨即採取了更接近的包圍,也展開更劇烈的搏鬥。 雪上的反映著劍上的寒芒掃進了灰白色的狼群中,劍光過處,就是一片血光,張良已經近乎瘋狂了,他不知道殺死了幾頭,也不知道殺傷了多少,只是毫無目的地衝殺,過去朝狼群多的地方逼,直到有一頭狼咬中了他執劍的手腕,劇痛中使他丟下了劍,隨即被五六頭巨狼撲倒了下來,他才意識到生命已屆盡頭,放棄了掙扎的企圖。 這一刹那間,他變得十分冷靜,在等待著被撕咬成碎片前,他居然能平靜地體驗著死亡的滋味。 那滋味似乎並不難受,除了腿上有一二處劇痛外,好像並沒有更大的痛苦,而且連身上的壓迫感覺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靈魂是否已經脫離了軀體,但如若此刻只是靈魂在活動,他覺得靈魂與軀體並沒有多大差別,一樣有感覺,有聽覺有視覺,能行動自如。 他感覺到自己坐在地下,也感覺到雪地的冰寒,看得見灰白色狼群的波動,聽得見它們的嘶吼。 一切都是那麼混亂,又那麼清晰,甚至他還能摸到腳下的劍,握著站起來,準備繼續從事戰鬥,把視線拉得更遠時,他反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看見了兩團影子,也是灰白色的像狼的毛皮一般,但這兩團灰影又不像是狼,他們是直立的。 每一團灰影都舞著一根黝黑的長棍,慢慢地看清楚了,那是兩股鐵叉,是獵人打獵用的獵叉。 那是兩個人,兩個披著狼皮的人。 這兩個人十分驍勇,他們的獵叉不是在刺擊,而是在敲擊,也不能說是敲擊,那是兩股旋風,所經之處,狼群就紛紛地散開來,倒下來,像風吹進了卷雲,只是倒下的狼群不再起來攻擊,有的寂然不動,有的抽搐痙攣。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他看見遍地的狼屍與一片殷紅,那是血,由狼身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血地,也看見十幾條灰影帶著悲慘的嘶鳴,向空曠的雪地上逃竄出去。 一個獵人還想揮叉追上去,另一個人卻出聲攔阻道:「天垢!好了,別去追它們了,看看那個人去。」 兩條人影一起卷到他的面前,張良才知道自己沒有葬身狼腹,被這兩個獵人殺退了狼群救了出來。 面對著死亡時,他忘卻了恐懼,知悉重獲生機時,他驟然感到一陣空虛,一陣劇疼,眼前金星飛舞與一陣暈眩。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懷抱中,那人有著一張頗為皎好的臉,圓圓的眼睛,長長的眉毛以及一彎烏黑的彎發,這分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他掙扎了一下,那女孩子開口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聲音是低沉的,有點沙啞卻仍具有少女的磁性,笑著道:「你醒了!別動,你身上受了很多傷,血流得很多。」 張良感覺到在走動,是被那個女孩子抱著在走,這使他很不習慣,連忙道:「姑娘!我能走!你放我下來好了。」 那女孩子頓了一頓,臉上微現紅暈,似乎也感到抱著這麼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不太習慣,把他放了下來。 張良兩腿落地後,感到很軟弱,身子一斜,又要倒下來,那女孩子忙伸手扶住了他笑笑道:「不要勉強,你真的能走嗎?還是讓我托著你走吧,你的傷很不輕。」 張良已經算得上是個軒昂的偉丈夫了,但他發現這女孩子至少比他還高出半個頭,他掙了一下,看見這女孩子身上不但背著兩股純鋼的鐵叉,還背負著他的行囊,他的馬鞍以及他的長劍,這麼多的東西,在她的身上卻似乎十分輕鬆,好像根本沒有負擔似的。 張良定定神才道:「謝謝姑娘,我能走,你已經帶了那麼多的東西了,還是讓我自己走好了。」 那女孩子笑了,笑得十分嫵媚,但又帶著幾分稚氣,使人忘記她的高大。她笑著道: 「這點東西算什麼,我已經抱著你走了半天了,你真的能走嗎?」 張良挺了挺腰道:「能!我剛才是凍僵了筋脈,現在已經好了,多謝姑娘救了我,咦!還有一位呢?」 女孩子一笑道:「那是家母,她在剝狼皮。」 張良籲了一口氣道:「這就好了,我記得看見有兩個人的,還以為另一位受了傷呢。」 女孩子笑起來道:「就憑這些畜生能傷得了我們嗎?我們正嫌來得太少呢,要不是為了你,剩下的幾十頭狼我也不會放過的,我們住在山上,就是為了獵狼,只可惜……」 他忽而住口,張良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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