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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天色是灰暗的,下雪的天一直是如此,也在漸漸地暗了下去,那表示夜晚快要來臨了。

  風吹得更急,直飄的雪花變為橫飛了,張良的心中更為焦急,因為天一黑,在雪地中雖然有積雪的反映,不會暗到哪裡,但要找人家就更難了,這絕塞苦寒之地,本就人煙稀少,再加上暴客橫行,就算找到了宿處,深更半夜,也沒人敢開門接待了。

  因此他急得連拍那匹馬的頸項道:「好夥計!好朋友,你拚點勁趕一程,到了宿頭,我叫人用泡酒的豆子喂你。」

  他並沒有指望馬會聽懂他的話,只是心中的焦急加上孤獨的寂寞,使他把這頭畜牲當成了夥伴。

  但馬似乎真能解意,鼻子裡呼著氣,長嘶了一聲,將前蹄揚了一揚,像飛似的向前奔了去。

  乍然加快了速度,使張良幾乎從馬背上摔下來,連忙抓緊了鞍上的扶手,穩住了身形,由著它馳去了。

  他不認識路,積滿雪的山野間也看不出路了,但張良很放心,他知道一匹解語的良駒是自己會找到路的。

  賓士了一陣,遠遠的山坡上閃爍著一點燈火,在平坦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塊,即使有雪蓋住,也知道是一戶人家。

  張良的精神一振,這家人既然點著燈,想必還沒有睡,一定會收容他這個雪夜孤客的。

  於是他扭轉韁繩,要往燈火處而去,那知道這匹馬竟跟他鬧上彆扭了,拚命地扭著頭,不肯聽他的指使。

  張良急了道:「好朋友,你既能解語,一定也通人性,那兒有燈火!就一定有人家,加快幾步就能跑到了……」

  不管他怎麼說,怎麼解勸,那匹馬仍是不聽他,而且要往相反的方向賓士,張良也氣了怒道:「畜生究竟是畜生,寃枉我花了這麼高的身價將你買來。」

  口中說著話,手下也使了勁,勒緊了轡頭,馬匹在負痛之下,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將他摔了下來。

  張良雖是文士,但出身世家倒底也練過幾天武功,何況地上鋪著厚厚的積雪,這一跤跌得雖重,卻沒有傷到那裡,恨恨地爬了起來,腦子裡有點昏,口中在嘟嚷地咀咒著,卻放棄了追馬的打算,因為這一刹那間馬已跑遠了。

  踏著沉重的步子,他向燈火處行走,走了沒多久,後面有沙沙的聲音,回頭一看,那匹馬竟又跑了回來。

  張良心中是高興的,口中卻故意責道:「你又回來幹嗎?」

  那匹馬走近他身邊時,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將他往後拉著,阻止他前進,張良不禁奇怪了,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讓我上那兒去?難道你嫌那兒太小……」

  馬也許聽得懂他的話,卻苦於無法回答他的話,只是扯著他的衣服,不讓他前進,而且掉轉了身子,好像要叫他再騎上去的意思,張良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笑了一下道:「好東西,我知道你嬌生慣養,上好的口料吃慣了,怕那個地方沒有你中意的口料,所以不願意去,這也怪不得你,因為你雖然通靈,畢竟是頭畜生,不肯受一點委屈的,但你今天將就一夜不行嗎?口料雖然難以下嚥,卻能救命,如果找不到別的宿頭,你我都會凍斃在這山裡。」

  馬仍然催促他快點騎上去,而且十分焦灼,張良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也是為了愛惜你,因為你已經走了一整天的路了,你既然不在乎,我還在乎嗎?」

  扳著扶手,他正想跨上去,忽然馬匹長嘶一聲,再度振蹄長嘶,身形帶動,沒等他坐穩就沖前幾步,把他又摔了一跤,張良再度爬了起來,忍不住怒道:「混帳東西,我已經依著你了,你又作什麼怪?」

  可是這次那匹馬沒有停伏下來,在雪地上連連長嘶,前蹄不住地揚舞,頸上的長鬃也豎了起來,神情十分緊張,而且它轉動身子時,後股上一片殷紅,滴下鮮血來。

  「原來它受了傷,好好的怎會受傷呢?」

  張良惑然自問,回頭看了一下,神情不禁也呆住了,背後不知何時,潛來了幾團灰影,灰白的身子,灰白的毛,只有兩隻眼睛是暗紅色的,一張嘴中的舌頭是鮮紅色的。

  每一團灰影都有幼駒大小,排成一個半弧形,靜靜地踞在身後,那是狼,是關東雪原上的魔王,雪狼!

  張良在入山之前,就聽人講過了,當地人叫它們為雪老爺,是雪原上最可怖的猛獸,生性兇殘,動作敏捷,而且成群聚居,成群出擊,行旅人遇上它們,必無幸者。

  馬股上那一片血跡是它們造成的,幸而是頭良駒,感應敏捷,被利爪攫了一下就跳開了,如果被它們尖銳而強勁的牙齒咬上那就糟了,據說就是用兵刃斷它的頭顱,它們也不肯鬆口的,每一個鄉民,都證實這種說法。

  張良是世家子弟出身,游獵是必修的功課,如果有弓箭在手,他連虎豹都不懼,遺憾的是此刻手上沒有弓箭,但腰間還有一支長劍,看看只有四頭雪狼,張良的膽子又壯了,錚然拔劍在手笑道:「難怪你不肯過去,原來你早知道有狼,不過才四頭而已,你怕什麼呢?」

  那匹馬仍是奮蹄長嘶,像在對面前的雪狼示威,但不敢撲前進擊,而那四頭狼也怪,盤踞而坐,十分從容,除了目光炯炯,紅舌狺狺,一動也不動。

  張良倒是愛惜那匹馬起來,過去拉住它的韁繩,將它安頓了下來,道:「好朋友,我們相處沒多久,難得你如此忠心,明知有兇險,仍然不捨得單獨離去,冒著險回來接應我,為了你這片忠心,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地對待你,你別怕,這四頭畜生奈何不了我的,瞧我殺給你看。」

  望著他手中的長劍以及他充滿信心的神態,那匹馬似乎安下心來,靜靜地站著,但沒有放鬆了戒備。

  張良卻充滿了自信地執劍沖過去,刺向最大的一頭,在韓國為公子時,他獵過狐,也獵過鹿,甚至獵過比狼更大的虎豹,在經驗中,他知道對付猛獸,必須採取主動,而且出手要快、要狠、要准,一擊必殺,不能讓它受傷。

  受了傷的獸會負隅頑鬥,即使是溫馴的麋鹿也會變成兇險的動物,更何況是這種兇殘的雪狼呢?

  所以張良這一劍刺出很急,直取前胸要害之處,那是萬無一失的,但他輕估了雪狼,這雪原之王可不像中原的那些野獸,它們身經百戰,在求生的考驗中養成了豐富的經驗,而且智慧極高,竟懂得搏擊的技巧。

  張良那一劍眼看要刺中時,灰影一閃,竟從劍鋒下避了開去,而它身邊的同伴卻配合了攻勢,左右兩團灰影分撲上來,疾若電閃,張良還來不及抽劍自衛,肩頭已被一股巨力一扯身子倒了下來,那是雪狼的利爪劃中了他的肩膀,幸好是在寒冬,身上穿著重裘,狼爪上撕裂了他的衣服,沒有傷到他的肌膚。

  但雪狼的動作很快,張良還來不及翻身縱起,兩隻有力的前爪已按住他的身子,一張大口血盆朝他的咽喉處咬下去,急迫間,張良只看見白森森的尖齒以及帶著腥味的熱氣呼到臉上。

  臨危時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也不知從那兒來的力氣,張良忽地揮起左手,一拳擊上,打在狼的鼻子上,將它打得一縮脖子,右手的長劍急揮而出,掃向那頭雪狼的腹間,力沉勁猛劍鋒又利,居然將那頭雪狼攔腰掃成兩截,翻身坐起,又瞥見三團灰影撲來。

  張良心中一沉,暗道這下子完了,一支劍怎麼也抵不了三方面的攻勢,何況又是坐在地下,動作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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