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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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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一歎道:「也由此可見香君在這四年中,對感情的堅貞與執著,所以我是絕不能負她的。」 妥娘忽又正色道:「侯相公,我還有一句話要提醒你,梳攏之後,並不就解決問題,而且以後,連推託別的客人的擋箭牌都沒有了。」 朝宗默然片刻才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儘快地為她贖身。」 「再快也要一兩年吧,這一兩年她……」 朝宗明白她的意思,因以凝重地道:「我不會計較這些的,也不會在乎這些,我認為一個女人的貞節不是表現在她的身體上而是表現於她的情操。」 「這……你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朝宗道:「好,我是說人為了環境,必須要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那並不是她的錯的。」 「不要舉例子,就拿香君的事直接地說。」 朝宗微有痛苦之色,喑啞地道:「香君梳攏之後,就無法守身如玉了,假如再有豪客要她侍寢,因為她不是清倌人,就沒有推拒的理由了。」 「不!這倒不是無法拒絕,舊院的女人雖然是有價可估,但到底不是買東西,出對了價錢就能買到的,我們多少還有點選擇的權利,只不過這權利大部份還是掌握在我們的假母手上,貞姐對香君很好,不會過份地強迫香君,但是她開了門做生意,總不能養著個人來等你,真到有什麼豪客肯一擲千金以博一夕之歡,香君就是不願意,也得咬著牙答應下來。」 「是的,我明白,所以我說我不計較。」 「你是真的不在乎嗎?」 朝宗又想了一下才道:「我當然在乎,可是我不會因此而蔑視香君,遠在我認識她之前,我已經知道她的行業,對某些地方,我不能太苛求,香君為我守身四年,這已經是很不容易了,要怪也只有怪我自己,我若是有能力為她贖身,她就不必那樣子了。」 鄭妥娘這才一笑道:「這才像句人話,如果你堅持說不在乎,你就不是個人了,要不然你就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現在你總算是說了句良心話,證明你這個人還有點心肝,還可以交下去。」 「難道以前你把我當個沒心肝的人。」 「香君有麻煩,來找我求助時,我真認為你是個最大的混蛋,一個大男人,闖了禍,撒腿就走,叫一個女孩子去面對那些難題。」 「我是根本不知道。」 「你應該會想到,女孩子有了男人後,就會有孩子,你難道從沒考慮過那個問題。」 「憑良心說,我是沒有考慮過,她那時還那麼小。」 「小,她那時已經快十七了,很多地方,女孩子在十七歲時,早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娘了。」 「我知道,我們家鄉的女孩子就早婚,十五六歲做母親的很多,可是香君看起來實在太小。」 「喔,她既是那麼小,你怎麼忍心欺負她的。」 「我說過了,那不是情欲,而是我們相互的一種保證,她的身體看起來雖然幼小,她的心卻已成長了,我這個人重視的是內心,正如異日我要求的也是她內心的純淨,並不會計較她的人做了些什麼。」 鄭妥娘輕輕一歎,眼睛又開始潤濕了道:「香君的運氣好,能夠遇上你,比我幸運的多了。」 「妥娘!你……」 妥娘擦了一下眼睛強笑道:「我沒什麼,而且也不能怪人,要怨我自己,生就那一副性情,縱然有像你這樣的人,也不會想把我討回去的。」 這倒使朝宗很難以接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頓了半天,他才道:「妥娘,你是我最欣賞、最喜歡的一個女人,假如我有萬貫家財,我會不惜一切,營金屋而藏之。」 「只是金屋藏嬌,不是共偕白首。」 「金屋藏嬌也可以共偕白首的。」 「但是卻有個差別,我不能有名分。」 「妥娘,你別那麼俗氣,知心常聚,要名分幹嗎?我看過很多人家的大婦,在家裡侍奉翁姑,操持家務,勞祿終身,她的丈夫一向對她很尊敬,卻從來沒有愛過她,經常藉機會跑出去,三五個月不回家的,這種名份,要了也沒意思,假如我要給你這樣一個名分,我認為是委屈你了,你不是那樣的女人。」 「我又是怎麼樣的女人?」 「你只合適閨中良友,可以談心,可以論文,可以共吟,可以同酌,甚至於可以攜手共遊湖海,同訪名山大川,可以解憂,可以攻愁,但就是不適合做個井臼親操的主婦。」 「你說我只合做男人的玩物。」 「不!妥娘,那你可錯了,你不是男人的玩物而是男人的朋友,知己而真正的朋友,做一個稱職的主婦,只要是個本分的女人都可勝任,做男人的玩物,只要略具姿色,厚點臉皮也就行了,但像你這樣的女人,卻是絕無僅有,不管是誰得到了,都會珍惜萬分。」 鄭妥娘突然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彎了腰,喘不過氣來,兀自不能停止,但是她的神情卻充滿了痛苦和自嘲。 侯朝宗連忙把她攬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幫助她順氣,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可是她接著嗆咳起來了,而且也是一咳不停。 朝宗只得再度輕拍著她的背,同時倒了一口熱茶,趁著她略停喘氣的當兒灌了下去,妥娘才安定下來,臉脹得通紅,眼中卻滿是淚水,也不知是因笑咳而出,還是因激動而流的。 朝宗無限憐惜地輕拍著她道:「妥娘,你要注意,乍喜暴怒,最易傷身體,你看惹了一場咳嗽了吧。」 鄭妥娘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輕輕地一歎道:「侯相公,要是在以前,我聽了你那番話,不是跟你吵一架,就是賭氣找個人嫁了,做個布衣裙釵的主婦給你看看。」 「唉!你這是何必呢,我不是說你做不到,那是人人都做得到的,我是說你去做那些乏味平常的工作實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沒有一個女人希望自己特別的,那種平凡而美滿的歸宿,才是女人最大的願望。」 「平凡必然,美滿則不然,多少人像牛馬般的過了一輩子,沒有一天休息,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關懷,包括她的丈夫在內。」 「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們有一種安全感,一種身有所屬的安全感,日子雖然辛苦,但是很踏實,因為她們活在無限的希望中,年輕時希望良人有所出息,希望家運日漸昌隆,有了兒女們,希望兒女們個個順利長大,出人頭地,雖是沒一天替自己想過,但她們卻十分滿足,一切的犧牲都有了代價。」 朝宗一歎道:「你說得很是,每一個平凡的主婦都是過這樣的日子,她們的確也是十分滿足,毫無怨言,但你不會安于這種平凡的日子的。」 「為什麼你就這樣瞧不起我。」 「不!不是瞧不起你,這是你自己挑的,你若是決心要過那樣的日子,就不該讀這樣多的書,不該使你的才華有個展露的機會,你想想歷史上多少才女,像和番的蔡文姬,像制元夜詞的朱淑貞,像易安居士李清照,她們的結局都很淒苦,就因為她們有才華。」 「這我不服氣,有才的女子一定是悲慘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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