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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他把朝宗還是帶進了花園,這次因為時序不早,池中還留著半塘荷葉,而且也有著幾朵遲開的荷花,不像上次那麼荒涼了。

  園子裡也在路上轉口處掛了燈照明,顯得熱鬧多了,朝宗到了花廳前,小廝已搶前進去稟報,第一個飛出來的鄭妥娘,見了朝宗,就抓住了他的兩隻手,那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河水,滾滾不停地往下落。

  朝宗不指望是這樣的一個見面的場合,卻也忍不住心酸,但一想這情景若是叫裡面的人看見了,可實在不像話,忙笑笑道:「妥娘,你好,一別四載,你倒是芳華依昔,只是瘦了一點。」那是他感覺出來的,因為那一雙手握在掌中竟有嶙峋之感,不若四年前豐腴了。

  要是從臉上看,卻看不出來的,這句話把妥娘說得又是一陣傷心,大顆的眼淚更是往下掉,哽咽著道:「每個人都說我胖些,只有你說我瘦了。」

  「我是根據直覺,你絕對是瘦了些。」

  「我知道,近來我常鬧病,夜裡常咳嗽,睡不好,別人看我的臉,說我胖了,其實我自己知道,那是腫,我量了一下腰,又小了一圈下去。」

  「啊,妥娘,你年紀輕輕的,可不能常鬧病,要好好的保養,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妥娘一笑道:「我知道,你今天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見面了呢!」

  朝宗道:「我想念你得緊呢!可是我沒來看你,絕不是搭架子,我實在是另有苦衷。」

  「我也知道,蘇老爹剛才來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起初我真還不諒解你,可是聽了蘇老爹說了後,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因此我感到以前對你的誤解不應該,看來還是香君妹子較為瞭解你,也對你有信心。」

  裡面嗡嗡地,好像有很多人,朝宗用手指指道:「裡面好熱鬧,今天我是鼓起勇氣來找你敘敘舊的,那知道恰好趕上了這個熱鬧邊兒上。」

  妥娘道:「算了,裡面是周老爺寫了一篇什麼,留都防亂公揭,實際上是吳相公捉刀執筆,把從前魏党的一些爪牙罪狀都揭了出來。」

  「那篇公揭我也看過了,擲地有聲、正氣磅礴,果然是好文章,只是對有些人趕盡殺絕,不留餘地,未免太狠了一點,而且有些地方,言詞過於誚刻,有失仁厚之道,我覺得不必如此的,忠奸之道固然應該分清楚,但為人處世,當存仁道。」

  妥娘笑道:「以前我是絕對主張採取霹靂手段的,自從經過你的教化之後,我也寬厚多了,因此今天我可沒表示意見。」

  「留都防亂公揭已經發表了,還有什麼可商討的。」

  「還不是有幾個人沒有受懲,他們最不服氣的就是阮大鋮,當年是罪魁之一,而今卻安然在南京城裡當寓公,逍遙自在,所以集起來,商量著一定要把阮大鬍子整倒了不可。」

  侯朝宗皺皺眉道:「朝廷對阮大鬍子作了永不錄用的處分雖是輕了一點,但是對他那樣一個熱中名利的人而言,卻也夠重了,那比打他一頓板子,關他幾年牢還要痛苦呢!這也使他從此仕途斷絕了。」

  「可是聽說他極力在巴結那些皇親國戚,熱和得很,想要複起呢!」

  「那恐怕不容易,你要知道,今上是個剛愎自用的人,別說他心中對魏忠賢的餘黨很痛恨,即使是把阮大鬍子給冤枉了,也不會答應起複的,永不錄用的旨意是他下的,他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可是裡面那些人卻還吵得很起勁。」

  「這種打落水狗的事,我實在沒興趣。」

  妥娘道:「那你就別進去了,咱們坐船出去溜溜。」

  「裡面知道我來了,溜掉行嗎?」

  「你放心,裡面不知道,小廝來說的時候,只有陳四公子一個人聽見了,他知道你是不喜歡參加這種場合的,所以周老爺要著人請你,他都代為推辭了。聽說你來了,他叫我趕緊出來看看,若是你不願意進去,就叫我陪你別處坐坐。」

  「那最好,定生是較為知道我的,而我今天主要的目的,也是想找你單獨的聊聊!只是你能走得開嗎?」

  「沒關係,我去跟陳公子招呼一聲就行了,大家在這兒聚會,也因為我平時這種事較為熱心,周老爺家小不在身邊,寓所太小,無法招待太多人,才到我這兒的,他們只是要個地方便於談談,我在不在都沒關係。」

  說著她又握握朝宗的手道:「我家的船就在老地方泊著,你先去坐一會兒,我立刻就來的。」

  她又飛了進去,朝宗沿著池塘,果然找到了那條遊舫,上次他跟妥娘繾綣終夕,就是乘這船假道秦淮到江邊的碼頭的,舊夢重溫,無限感慨。

  船上有一個打槳的老媽子,也是四年前的舊人,她正無聊的趴在艙裡打瞌睡。

  今天這些客人是不會要船去遊河的,但她卻要準備著,怕的是夜深時有客人住在靠河的,要她送回去,那是有賞錢的,但不會很多。

  所以她也興致蕭索趴著打瞌睡了,夢中她似乎見到侯朝宗又上她的船來了,又賞她五兩銀子樂得她心花怒放,口中連連道:「謝謝您老,侯相公,謝謝您老……」

  她這兒開口說了話,倒把跨上船的侯朝宗嚇了一跳,他輕手輕腳,原是不想吵醒她的。誰知道對方連頭都沒拾,居然看見了他。

  失神之下,撞著了斜放的竹篙,發出了響聲,把那老婆子驚醒了,坐起揉揉眼睛,卻幾疑猶在夢中。

  朝宗笑道:「媽媽,對不起,吵了你了!」

  「侯——侯相公,真是您老來了……」

  「是啊!怎麼!媽媽不認識我了,剛才你還在招呼我呢!」

  因為那婆子上上下下地看著他,好像在看著怪物似的,使得朝宗不由地問出了一句。

  婆子雙手一拍,笑道:「沒錯,侯相公,真是您,真巧!真巧,我才夢到您,您就來了——」

  「啊!你在夢裡見到了我。」

  「可不是嗎?我是在夢裡見到了公子,正在對您老說著話呢,卻不想公子果真來了!」

  她忙把朝宗迎進了船艙,然後忙著把小炭爐拿出來,生火煮水泡茶,然後問道:「我們姑娘呢?知道您來了吧!要不要我去通知她。」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王媽,你這老梆子倒是挺熱情的,夢魂牽繞,還念念不忘侯公子呢?」

  妥娘後一腳跨上了船來。婆子倒是又被她嚇一跳道:「我的姑奶奶,你別嚇人好不好;這麼不聲不響地冒出來,我這條老命快被你嚇掉半條了!」

  「啊!剛才侯相公也是不聲不響地上了船,你怎麼沒把半條老命嚇掉呢?」

  「侯相公上船時,我正在打瞌睡,而且正好做夢見到侯相公,才沒嚇著!」

  「你怎麼沒夢見我呢?」

  「姑娘,天天見面的,還要夢見幹嗎?」

  「是的!要像侯相公這樣有情義的,才能使你朝思夢想對不對!」

  婆子笑道:「姑娘別拿我開胃了,我們想的跟你想的不同,我們想是因為侯相公待人和氣,又憐老惜貧,你想侯相公,才是真正的相思。」

  「王媽,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什麼叫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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