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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他笑了一下,道:「妥娘,你怎麼不聲不響的躲在這兒嚇人。」

  鄭妥娘笑道:「我是在等待侍候你除靴,是你沒招呼就進來了,怎麼能怪我呢?」

  門上掛著簾子,一般的習慣該是外面的人先問一聲才掀簾而入,朝宗倒是沒話說了。

  妥娘笑笑又道:「不過你的膽氣也不錯,看見了我,居然若無其事,比所見讀書人的修養工夫畢竟好得多。」

  「你這樣還嚇過別人嗎?」

  「對別的客人沒用,對男人也沒有,有時我在這兒靜坐,或是撫琴,倒是把那些婆子們嚇得大叫起來。」

  朝宗伸出腳去,讓她把靴子脫了,放在一邊,把坐在地板上的妥娘拉了起來道:「你這樣子乍然一見,是頗為嚇人的,就像空屋中的精靈似的。」

  「精靈!是煉狐成形,還是水怪上來了?」

  侯朝宗道:「都可以說,因為這所水閣,這個園子,實在足夠冷清的,冷清得什麼事都會發生。」

  鄭妥娘笑道:「你怎麼不說女鬼現身呢?」

  朝宗看了半天才道:「你不像,女鬼應該是披頭散髮,青面獠牙,目似銅鈴,沒有像你這麼美麗的。」

  「你見過女鬼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女鬼是什麼樣子的。」

  「聽人說的,傳說中的女鬼都是那樣子的。」

  「你信不信有鬼呢?」

  「在可信與不可信之間,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卻見過幾個被鬼嚇得半死的人,不能說沒有鬼,只是我自信行得正,不做虧心事,即使真見了鬼,也能泰然相對,鬼也沒什麼好怕的。」

  鄭妥娘嫣然一笑道:「對了,我也是持這個看法,所以他們繪聲繪形地說這園子晚上多可怕,我卻偏不信邪,非要住進來看看,結果什麼也沒見著,可見他們都是庸人自擾,自己嚇自己而已。」

  一邊說著,一邊扶著朝宗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

  在水閣臨池的那一面,還有一個精緻的小軒,用屏風擋著,裡面鋪著猩紅的地毯,當中是一張矮桌,桌上已經放好了一個銀色的大叩盤,輝亮的拱蓋叩著,可以知道裡面必然是下酒的碟子。

  銀碗、牙箸、銀壺,一派金碧輝煌。

  朝宗眼睛一亮道:「好氣派!」

  鄭妥娘笑笑地道:「這是我們此地最豪華的一套餐具,只有在貴客登門時才取出來應用的。」

  「這個倒叫我汗顏了,我可不是貴客。」

  「怎麼不是,你脫手就是整錠的銀子打賞,若非貴胄公子,何來此等豪情。」

  「你怎麼知道我賞的是整錠的銀子。」

  「從那小鬼連聲道謝的樣子以及他謝賞的行禮就知道了,昔日陶潛不為五斗米而折腰,這個小鬼卻也不讓古人,從不為五錢銀子而折腰,若得他折腰一禮,必然是在一兩以上的了。」

  朝宗大笑道:「妙!妙極了,也虧你想得出來的,他在帶我進來的一路上,不停地數說著你的好處,說你是如何的大方,體恤他們,不克扣他們的賞錢,若有客人忘了給,你還會自掏腰包墊上。」

  「我只是怕他們嘟嘴鼓腮那分如喪考妣的嘴臉,花幾個小錢消災,這些王八蛋們最可惡了,小氣一點的客人上門,他們那份懶洋洋的樣子,能把人活活氣死,沏茶的水是半冷半溫的,半個時辰都泡不開茶葉來,這還不說,有時冬天,他們會遞上一條冰涼的手巾把子,直把那些姑娘氣得咬牙。」

  朝宗笑道:「這也難怪,與小人爭利,還會有好臉色看嗎?他們不領工錢,自己吃喝,花比住客棧貴的價錢來睡柴房、做苦工、賠笑臉,就是靠著打賞收入,要是得不到賞錢,誰還肯來幹。」

  「什麼?他們還要自理食宿,余大娘這老虎婆也太黑心了,什麼人都要剝削,別家不領工錢就罷了,至少還管吃管住,每年換件衣裳什麼的。」

  「這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好在他們大都是自動投上門的,沒人強迫他們非做不可,你家的客人多,收入好,貼了錢也比別人賺得多,這些打雜粗便的老媽兒、小廝都不是省油燈,吃虧的事不會幹的。」

  妥娘歎口氣,不情願地搖搖頭道:「只是又要害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

  「妥娘,你若當我是個朋友,就不必計較這個,花點小錢,不落小人埋怨,不破壞今天歡聚,我以為這是值得的,人之相知貴在心,朋友便該互相照顧的,說不定我下回來的時候,有個急用,還要向你告個幫呢,你若是斤斤計較這個,倒使我不敢登門了。」

  妥娘原是個灑脫的女人,她知道朝宗雖不富有,但是這點小錢也還花得起,而且朝宗的話也使她心裡很舒服,所以她高興地笑了,看見朝宗手中的荷葉包,卻又皺著眉頭道:「侯相公,你又帶菜來幹嗎,難道怕我這兒少了你吃的!我一回來就開始準備,足夠撐死你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準備得很豐富,不過這裡面可難得,是我花了心思偷來的。」

  「什麼東西,值得你去偷。」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妥娘接過荷葉包,已聞到一股香氣,打開來後,忍不住一陣歡呼!

  「好東西,我最喜歡吃螃蟹了,只可惜現下節令還沒到,市上賣的都太小,既沒油膏,又沒肉,你是從那兒弄來這麼大個兒的。」

  眉兒皺了皺,想了一下,又道:「就是正趕上時令,這麼肥美的也難找,這是有錢都買不到的,你說是偷的我倒相信了,是那一家的?」

  「趁熱吃吧!我連薑末陳醋都用瓶兒灌了來,你可能還不知道,偷來的東西特別好吃。」

  「這個我知道,小時候,我就常溜到隔壁的墓園中老偷梨子跟桑果吃。其實那玩意兒買來也賤得很,一個大錢能買上一小筐呢,偷偷摘來的,吃著就特別有味,連帶青不熟的都下肚了,害得經常鬧肚子。」

  她沉入了童年的回憶中。

  朝宗笑道:「既然你懂得此中之趣,就不該追問來歷,反正我告訴你這不是買的,也不是物主送的,我拿走時她還不知道,這跟偷的差不多了,咱們快吃吧!」

  鄭妥娘十分高興,侍候侯朝宗坐下了,立刻就把薑醋從瓶子裡倒出來。

  ▼第十二章

  蟹是離蒸籠沒多久,又用重重的幹荷葉包著,還是熱騰騰的,妥娘的確愛吃,而且吃得很仔細,旁邊有一間小房子裡,什麼工具都齊的,而且連炭火爐鍋俱齊,那是妥娛臨時的小廚房。

  她搬出了一副小銀錘、小銀剪、銀簽,把螃蟹的螯敲碎了,剔出裡面的肉,倒進一個蟹殼裡,送到朝宗面前道:「這不能叫借花獻佛,只能說借果供佛了。」

  朝宗笑道:「話到了你的口中,必然是別有一番說詞與意義的,這借果供佛又有什麼出典呢?」

  妥娘笑道:「這是今典,你知道玉京姐是信佛最虔的,遇廟必拜,去年有一回,我們約好了上棲霞山去賞紅葉,那次我可玩得真過癮,先乘車子,再騎驢子,足足逛了兩天。」

  「兩天!難道一天還玩不夠了。」

  「倒不是為了貪玩,是為了玉京姐的心願,她說要朝遍三百八十寺,每一處大廟小寺都不放過,這一路上過去就有不少的廟,到了棲霞山,廟宇更多。」

  「南朝三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裡本來就寺廟多,南朝梁武帝好佛,廣結善緣,南京左近,又何止是三百八十寺呢,你們的心倒真虔。」

  「不是我心虔,是玉京姐心虔,她堅持過寺必拜,邀我同行,我是只要有得玩,欣然而往。」

  「你怎麼走得開的。」

  「這個我倒是有點佩服玉京姐了,信菩薩的人,敢情真有點神通,她不知道那兒找來個闊客人,兩張片子把我就調了出來,我娘連個不字都沒敢哼!」

  「這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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