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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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是江甯府衙門師爺的片子,一張是金片子,是那位貴客賞的,片子是江寧府衙的一位班頭拿來的,說要我出去幾天,你想鴇兒娘還敢說什麼嗎?」 「這就難怪了,不過你也夠面子的,居然還要師爺拿片子來請。」 「那兒是我的面子,是那位貴客吩咐的,說要以禮相待姑娘們,叫拿片子來請,府台大人不便出面,自然是用師爺的了。」 「到底是什麼貴賓呢?」 「鬼才知道!我到的時候,玉京姐已經見過他了,他是公幹順路經過,只召玉京姐見了一面,談了一陣子,玉京姐想要燒香,沒人作伴,央他變個法子,把我調了出來而已,事後我問她,她也不肯說,我想必是京中那個大官兒,不便宣揚,也就不問了。」 朝宗點點頭,心中已有了底子,笑問道:「還是說你借果供佛的典故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穿了倒也平常,我們逛到一所小巷堂裡,供的是白衣大士,可是偏偏香燭素果都供完了,一時沒處買去,別的菩薩倒也罷了,玉京姐對觀音菩薩是最虔誠的,一定不肯草草,非要去買新鮮供果不可,我沒辦法,叫她坐一下,我就到不遠處的另一座大廟中,把供在佛桌上的果子偷了幾枚來,騙她說是買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倒是很會創典故。」 「我偷果子的菩薩也是觀音,只是塑金的千手觀音,偷她的果子來供白衣大士,東西搬了家,還是一位神明,事後我們這個典故就用開了,凡是拿了誰的東西又去招待誰,就叫做借果供佛,這不同借花獻佛是借了甲的東西來招待乙,慷他人之慨,我拿了你帶來的螃蟹,又來招待你,可不能用錯典故。」 朝宗大笑道:「這太有意思了。」 他越想越好笑,竟自笑個不停。 鄭妥娘卻有點莫名奇妙地道:「侯相公,我雖然沒學問,但是自信這個典故卻沒有編錯,完全合乎事實,就算有點錯,也不值得你笑成如此吧!」 朝宗忍住了笑,道:「用典沒錯,而且太切題了,所以我才感到有意思,因物而及人,因人而及事,是為典故之生,但是你用的這個典故,居然還能回到本源的人事上去,就更有意思了。」 妥娘瞪大了眼睛,顯然還不明白。 朝宗又道:「這蟹是從從玉京那兒偷出來的,而送她的原主,就是那位替你偷得兩日閑的貴客,你因而有了借果供佛的妙典,無巧不巧地又為螃蟹而用上了,這不是太有意思了嗎?」 妥娘道:「什麼?是玉京姐的,這個婆子太可惡了,有了好東西,不拿來孝敬我,卻留著來私下巴結……」 她沒有再說下去了。 因為卞玉京是圈子裡的老好人,也是老大姐,待人以忠厚誠懇出了名,所以她不好意思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朝宗笑道:「這倒不能怪她,實在是那位客人不便宣佈,要是給你知道了,你又忍不住事兒,哇哇一叫,可不成笑話了嗎?」 「什麼人那麼神秘,不能讓我知道的,難道是皇帝不成,皇帝逛窯子也不是新鮮事呀,早些年的正德皇帝就是常常溜出來的一個,在江都還吊上了一個酒家的小姑娘呢!」 「這可沒有事實根據。」 鄭妥娘笑道:「我也知道這種事不太可靠,但是皇帝偷溜出來玩兒總是有的,所以才會有那些傳說,而且皇帝出門兒也是常事,據說太祖皇帝就常一個人微服出遊過,有一年大除夕,他還出來,替人家春聯上寫上字兒,以前南京人家都在年前貼上了空白的春聯,就是為的等御筆一題,這風俗至今還保留著呢!」 侯朝宗笑道:「那是風俗,取一年無事之意,也不限南京一地,各地都有的。」 鄭妥娘道:「我也知道那是傳說未必可信,可是我還是喜歡聽,我認為皇帝常出來走走是好事,至少可以瞭解一下民間的疾苦,比高高躲在紫禁城裡,受些小人蒙蔽要好得多,對了,玉京姐的那位貴客究竟是誰呢?」 侯朝宗道:「是個不能逛窯子的人。」 鄭妥娘道:「不能逛窯子的人?那可多著呢!那個男人是正經的,誰都不能來,但一個個還是偷偷地來。」 侯朝宗道:「這種人又特別一點,雖是男人,卻又不能算是男人,雖居深宮,卻又不是皇帝。」 鄭妥娘笑道:「那除非是太監了。」 她原是說著玩的,根本沒打算這個答案是對的,但是說出口後,她忽然又懷疑地道:「在宮裡的男人,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太監了,你說的難道真是個太監。」 侯朝宗微微笑道:「你也該想想,這時候,那來這麼大的蟹,那都是地方上的府官選了進貢給上用的,除了他們,誰還能弄出來。」 鄭妥娘道:「該死!該死!玉京姐也是的,什麼人不能交,怎麼會去巴上這種人的。」 侯朝宗笑道:「上門就是客人,假男人又如何,只要不陪著上床,又何由知道真假,難道上這兒的客人,都是非上床不可的。」 妥娘自己也笑了,掩著口吃吃地道:「我倒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說……」 說了好半天,她自己也接不下去了,最後搖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我總覺得有點彆扭。」 朝宗道:「那位公公也並不想怎麼樣,只是心慕秦淮金粉地,想來見識一下,碰上了玉京,倒是頗為投機,頗為賞識她,所以還時常照顧她,如此而已。」 「其實,那也不算什麼,玉京姐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她是怕你大驚小怪,當作笑話叫開來。」 「我就這麼沒見識,不知眼高眼低了。」 「妥娘!不是我要說你,剛才你不就是大驚小怪起來,宦官出京,照例是不得與外結交的,涉足歡場,尤為幹禁,所以她要謹慎些也是對的,我現在告訴了你,希望你在她面前,也是裝作不知道的好。」 「你倒是這麼有把握信得過我?」 「若是信不過,我就不說了,妥娘,別人以為你心直口快,沒有心機,口無遮攔,我卻知道你不是這樣的。」 「哦!我又是怎麼樣的呢?」 「你胸藏靈巧,心懷孤憤,不隨波逐流,乃有超然形骸之外的言行,絕不是沒有分寸。」 妥娘的眼睛眨了眨,淚珠閃爍,哽聲道:「謝謝你,侯公子,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一句說到我心裡去的話,別人叫我瘋子,其實我心裡明白。」 「你必須要瘋,否則你就活不下去了,因為你的行業使你必須對著那些你看不起的人笑,這種委屈鬱積在心,若不發洩出去你就會真正地瘋了,別人不瞭解你,只看你美麗的外貌也只對你的美麗感興趣。」 「你呢?你又看中了我什麼?」 「我激賞的是你的內心,只可惜你是個女人,而且又是個秦淮河上的名女人。」 「我若不是女人又如何呢?」 「你不是女人,我們就可以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很親密的知己。」 「現在就不行了?」 「現在也行,我仍然視你為朋友,只是我是個男人,我也還年輕,沒有那份超然物外的修養,面對著你這份驚世絕豔的美麗,我實在難以無動於衷。」 鄭妥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也不能免俗。」 朝宗笑笑道:「我承認,好色之心,在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而言,是與生俱來的,若是我能對你這媚行相視而不見,妥娘,我們就不會成為朋友了。」 「這又是怎麼說呢?」 「很簡單,那樣的話,我已經到了六根清淨,無私無欲的聖人境界,也就不會欣賞你了,因為你的一切奇特行逕,也都已脫出了常軌,而異常亦為聖人都不取的。」鄭妥娘默然不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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