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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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員聽人說過,先父那一段書說得如何精采,指名要聽那一段兒,不說行嗎?先父那天本已飽了一肚子氣,又著急著先母在家中待產,自己卻偏被冤枉的拉來侍候這些做官的,於是把一肚子冤氣都轉到孔老夫子頭上去了,著實的把他老人家給挖苦了一頓。」 夏允彝說道:「這可太沒有道理了,就算你老子受了委屈,卻與大成至聖先師孔夫子何干?」 柳麻子道:「先父想這些做官讀書的,都是孔教門下出來,出了這些仗勢淩人的弟子,自然是他老人家教化不周之罪,罵他兩句,他也是該聽的。」 夏允彝笑道:「不得了,你們大家今後可得小心些,別開罪這個麻子,否則禍延先師,罪過就大了。」 香君忙道:「說完之後,那位大員作何表示呢?」 柳麻子道:「他啊!居然十分高興,異常激賞,頻頻垂詢,把先父叫去問長問短,先父心急著回家,那有心情敷衍他,可是他偏偏不肯放,最後也是問到先父的麻子上面來了,先父只有幾顆淡淡的白麻子,根本就不能算麻了,也使用柳麻子為號,聽他一問,肚子裡不高興,就告訴他說,我家這麻子是祖傳的,只不過子孫不肖,漸漸的墮了祖風,先祖時,麻子顆顆有金錢般大,叫做金錢麻子,到先嚴時,麻子已縮為豆粒大小,叫綠豆麻子,傳到我這一代,更不爭氣,只有幾點白麻子,因此我想到我兒子時,就跟諸位老爺大人一般,沒有麻子了。」 大家都被他引笑了。 他挖空心思就是想占大家一個便宜的,只因為夏允彝點了他一句,座上有吳次尾和黃梨洲在,開玩笑不宜過火,所以臨時才升了一輩,把個便宜落在他父親的身上去了,不過也虧他能說,居然說得活靈活現,十分妥切。 鄭妥娘見無端的被他占了個便宜去,雖然這是笑謔無傷大雅,也沒人生氣,但總覺得有點不服氣,因為她的嘴一向是不饒人的。 她看了一下,忽然笑問卞玉京道:「玉京姐,你跟他老子那麼好的交情,怎麼不知道有這檔子的事兒呢?」 卞玉京一怔道:「活見你的大頭鬼,柳麻子的老子死的時候我還沒出世呢,那來的什麼交情。」 鄭妥娘笑道:「那你一定是他老子轉世投胎的,所以把那幾點的麻子也給帶來了。」 卞王京的臉上略有幾點白麻,不過卻益增其柔媚,所以鄭妥娘故意指出來,知道她不會生氣的,但這即席應景卻把柳麻子給貶成了兒子,矮一輩去了。 座上哄然大笑,每個人都有著一種報復的快感。 李貞娘也笑道:「柳麻子,你老子前世不修口德,所以才落個今世為娼,你整天缺德好了,再過幾十年等你咽了氣後,秦淮河畔要是又出了黑裡俏的小婊子,准是你麻子投胎轉世的。」 說得大家又笑了起來。 陳定生鼓著掌道:「妙絕!妙絕!那個時候,我一定要來報效一番的,十麻九騷,柳麻子若是轉世投胎,加入舊院的行業裡,必然是豔噪金陵,香聞千里。」 貞娘的打趣,已經夠尖刻的了,再加上陳定生的補充,益發的入木三分。 柳麻子只有苦笑著搖頭道:「不得了,你們公的母的,竟是聯口來對付我一個人了。」 北方俗稱夫婦叫公母倆,陳定生是李貞娘的常客,在風月圈裡,也就算是一對了,他們聯合起來口誅柳麻子的事,被柳敬亭連起來一說,竟是別有妙趣,大家先還沒聽出來,仔細一回味,才體會到柳敬亭把他們罵成了狗男女,不由得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鄭妥娘忙把身上的汗巾解下來,遞給李貞娘道:「貞姐,你把嘴上的毛擦擦。」 李貞娘還以為是自己的脂粉亂了,在唇邊抹鬍子,忙起身走到一邊的小妝台去,那兒放著木架,架上有白瓷面盆盛著清水、紗巾,是供客人酒後淨面洗手之用,也有著小小的妝鏡,給姑娘們臨時去補妝,理理亂髮。 李貞娘在鏡子那兒照了半天,臉上、口角的脂粉都好好的,並沒有亂,不禁跑回來,埋怨鄭妥娘:「癲婆,你是眼睛花了還是存心誑老娘,我的妝好好的沒亂,要擦什麼。」 鄭妥娘笑道:「我又沒說你的妝亂了,我是叫你把嘴上的毛擦一擦。」 「扯你娘的臊,你姥姥才在嘴上長毛呢!」 「你們互相咬來咬去,咬了半天,怎麼沒咬一嘴的毛呢,莫非你們都老得把牙都掉光了。」 原來她又在藉故罵人,引用狗咬狗一嘴毛的典故,舉座又是一陣哄然。 夏允彝摸著花白的長須,笑道:「敬亭,你平時專門喜歡討人便宜,今天可遇上剋星了,妥娘的一張嘴可比你厲害上幾分呢!」 李貞娘卻嗔道:「癲婆!人家姐妹們都是互相幫襯,只有你專好窩裡反,你不服氣柳黑子壓上你一級,自管找他鬥嘴去好了,幹嘛要把我也扯上一份。」 這番話不但妥娘聽了莫名其妙,就是座上的人也都聽不懂。 陳定生笑道:「貞娘,你的話學問可大了,老柳怎麼又壓著妥娘一級呢?」 李貞娘笑道:「你沒聽我叫他柳黑子,而癲婆今天卻穿了一身的黃。」 「那又怎麼高上一級呢?」 「虧你還是太學生呢,連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都不懂。」 「我確實不懂,這話出自何典。」 侯朝宗這時才笑道:「此話出自粵典,廣東人喜歡吃狗肉,其味以色分上下,黑者最佳,黃者次之,花白者又次之。」 大家聽了無不絕倒,柳敬亭搖頭歎道:「我整天往舊書堆裡鑽,好找出一些冷典癖故來難為人,賣弄一下肚子裡有學問,那知道在這兒一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你們每個人說話都是大學問,不留心聽,就無法懂,有時就是留心聽了,也還是不懂。」 鄭妥娘道:「麻子,你別臭美了,這也叫做學問,那你真把這些老爺大人給罵扁了,他們所攻修的政治經世之學,那才是學問,你麻子只不過是有一點糗人的本事。」 「阿彌陀佛!你總算還能找出我麻子有一點長處,我還以為在你眼中,已經是一無是處了。」 鄭妥娘笑道:「你別得意,我的話還沒完呢,你麻子糗人的本事,我們自歎不如,但我們姐妹幾個,卻有一項專糗你麻子的本事,你承不承認。」 柳麻子忙道:「我怎麼敢不承認,現在我若出門,那怕是跑到燕子磯上跳進江裡去,人家也以為我是從秦淮河裡漂過去的。」 鄭妥娘道:「這話是怎麼說呢?」 「是被你們糗的呀!只要進過你們的門,經芳口一噴出去後立即香聞十裡,人聞之掩鼻而過,狗聞之搖尾而來。」 他還沒說完,大家就已經笑得前仰後倒,因為後面這兩句正是柳麻子說書時所撰的妙文「屁賦」中的佳句。 他的賦是這樣的——屁者,五穀雜糧之氣也,其未放之前,滾上而滾下,既放之後,薰己而薰人,人聞之,掩鼻而過,狗聞之,搖尾而來。 鄭妥娘一把抓住他的禮服道:「好,麻子,算你有能耐,你拐著彎罵老娘放屁,老娘倒要治治你,老娘明天專門侍候你,一早上就炒他五斤黃豆,再剝上二十個茶葉蛋的蛋黃吃下去,然後跟你關上房門,用連珠屁活活薰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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