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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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妥娘忍不住笑道:「死麻子,我既不是捨不得讓吳相公花費,那就是捨不得你,怕你輸了東道了。」 柳敬亭笑了一笑,道:「可不是,我麻子在留都靠說書耍貧嘴混飯吃,已經夠慘了,如果再輸了這場東道可不要了我的命,你不忍心要我的命,所以才自認輸了公道。」 鄭妥娘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有這麼美,你照過鏡子沒有?」 「沒有!我不敢照鏡子。」 「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 柳敬亭笑笑地道:「我不敢照鏡子可不是怕知道自己醜,而是怕看見自己臉上光光的生氣。」 大家本是聽他們插科打諢,雖覺得好玩,倒是沒當同事,這時見柳敬亭提到了自己的臉,倒是大感興趣。 因為柳敬亭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光腦門子黑臉膛,長相雖不俊俏,卻也頗有威嚴,而且他的臉上光亮亮的,不見一點麻子,卻偏要以麻子為號,秦淮河上知道柳敬亭的人不多,但提起說書的柳麻子卻無人不知。 大家常以這個問題問他,每次他都能諂出一段笑話來,而且沒一次相同的。 所以,聽他說到自己的臉,大家的興趣就來了。 鄭妥娘說道:「你為什麼生氣?」 柳麻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想,我的外號叫麻子,人人都叫我麻子,而我臉上卻找不到一顆麻子,這還像個人嗎?更煩人的事兒你還不知道,遇上了一兩位老牌道地的麻哥,居然向我請教是怎麼把臉上的麻坑給填平了的,我回答不出來,他們還罵我秘技自珍,不肯公開同道,更有人罵我將來會斷子絕孫……」 大家都笑了起來。 侯朝宗道:「敬亭兄,我們雖是相識不久,卻一直很投契,我一向也拿你當個知心朋友看待,這個總沒錯吧!」 「當然!承你侯公子看得起,不恥下交,我麻子是萬分感激,三生有幸。」 「朋友相交以誠,有句話你可得老實告訴我。」 柳麻子歎了一口氣:「又來了,侯公子你不必開口,我准知道是那句話,你到底是不是麻子?」 「不錯,這回我可要聽老實話,可不准你再胡諂一道來唬弄人。」 柳麻子又歎了口氣,道:「老實話聽起來最沒意思。」 「沒關係,你說好了,我們是對一個朋友多一番的瞭解,不是要聽你說書。」 柳麻子道:「我當然是麻子,我們柳家是坑人世家上起高曾五代,代代都是麻子,因此這個封號已是世襲,柳麻子若非麻子,就不是柳家子孫了。」 「可是,你的臉上卻沒有一點麻子。」 「那是家君之賜。」 「哦!令尊大人莫非發現了治麻之秘方?」 「要有那玩意我早就發財了,還來說書幹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就快點說吧!」 柳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說起來慚愧,這是家門失德與子孫不宵,我柳氏一族,不但以麻子為世傳,而且也以說書為世家,頗享微名,只不過一代代傳下來,說書的本事沒見長進,那麻子卻每況愈下,竟是黃鼠狼生耗子,一窩不如一窩了。」 他吐句詼諧,表情滑稽,雖擺一副歎息懊喪之態,卻已引得舉座忍俊不止。 夏允彝忍住了笑,道:「麻子我警告你,這兒的座上雖然是常見面的朋友,但有幾個卻一直對你畢恭畢敬的,像吳應箕吳相公、黃太沖黃公子,他們為人方正,始終都稱你為敬亭兄、敬亭先生,你開玩笑在我們的頭上沒有關係,若是把他們也扯下去,可就非朋友之道的了。」 這個招呼打下去,柳麻子微微地一震。 座上的吳次尾是有名的迂夫子,雖以性情相投跟自己接近,的確一直都以兄台稱呼,而那位黃梨洲黃太沖,身列四公子之一,跟陳定生、侯朝宗俱為時下名士,為人卻木訥拘謹,在做學問上專治經史,品行方正,今天在座他連一句話都沒說,稱呼自己則以敬亭先生,十分恭敬。 他諂得一個絕妙的笑話,只是要占點便宜,而且一網打盡,但是這兩個人,都是開不得玩笑的。 好在他才思敏捷,略一變通繼續地說道:「先君久盼無子,到了四十歲頭上,自分無望,以為是平時口齒過於尖刻,以致天怒以絕嗣為懲,也不存什麼指望了。誰知到了四十五那年,家慈也四十有二,居然老蚌生珠,有了身孕,這一來先君大喜過望,以為上天垂憐,把說書的生意也收了,以修口德來上報天恩。」 香君忍不住道:「這跟說書有什麼關係?」 柳麻子笑道:「說書本就是耍嘴皮子的行業,要想說得好,就必須損得巧,說書若不罵人,就如同燒菜不加佐料,清淡無味了,但是罵人要巧,這個巧字頗不容易把握住,先君這罵人的技巧的確可謂一時無兩,當時為了逞一時的口快,事後常感後悔,太傷口德,好不容易有了得子之兆,他老人家亦想為後人積點福。」 鄭妥娘道:「這下子可真積到了,他的那點口德全積到你身上來了。」 柳麻子也沒理她,含笑繼續說道:「他老人家歇了棚子幾個月,家母十月懷胎,受難期滿正趕上我要出去的那天,忽然來了兩個官差,一條鏈子把家父給鎖走了。」 明知他是胡說八道,但因他說得認真,大家不約而同的緊張起來。 香君忙問道:「他犯了什麼罪?」 柳麻子道:「先君說了大半輩子的書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給他安一個罪名太容易,可是這一次卻是為了京中有位大員來到,此公酷愛聽書,地方官為了奉承上官,特地叫先父去說書的,但是他知道先父已經收了攤子,故而叫兩個差官來訪家父前去的。」 香君道:「那有這種請法的!」 柳敬亭道:「那兩名差官來到我家,正趕上那個節骨眼兒上,知道說請字無法把先父搬得動的,只好變了個方法把先父給鎖了去,到了縣衙,才對先父說:『柳麻子!你×年×月×日在說書時,曾經出言辱及大成至聖先師孔老聖人,有人把你告了上去,現在京裡有位大官奉旨前來專為徹查此案,你趕緊把子見南子那一段故事好好的說一遍,給那位大員聽聽,倘若他認為你沒有什麼,就把你給放了,否則,就有你好受的。』」 「子見南子」是柳麻子說孔夫子見南子的故事,語多譏諢,詣趣百出,而且應時如景,是柳麻子最成名的說部之一。 事前沒有人說過,可見是他自己編的,現在居然扯到他老子身上,大家都知道他是胡謅的,都含笑聽他扯下去。 只有香君聽得惶急地道:「真有這回事嗎?」 柳麻子一笑道:「先父只不過是一個升鬥小民,別說只是語侵孔聖,就是跑到夫子廟的大殿上拉屎,最多也不過是由學官報請地方官抓去打破板子,那裡會驚動到天子頒旨派員前來撤查呢!」 「那不是騙人的嗎?」 「先父明知是哄人的,卻又無法不應命,滅門令尹,已是招惹不起,更何況是三班衙役,小鬼難當呢,無可奈何,只有強打精神,到席上去說了一段。」 「還是說子見南子那一段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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