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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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妥娘自到一邊去了,沾墨濡毫,連想都沒想就寫了幾行字,折好了交給夏尤彝,道:「夏老爺!悠先保管著,等侯公子說過了再拆封。」 柳敬亭忙道:「慢來!還有香君的呢!」 鄭妥娘道:「香君妹子不必說了,只要看她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侯公子說得對不對了,她是個頂老實的人,心裡藏不住事情的,想些什麼都掛在臉上。」 口中說著話,眼睛卻輕輕一掃朝宗,這是一個暗示,也是在提醒朝宗,要他多注意一下香君的神色,如果說得不對,就趕緊換方向。 侯朝宗自是明白的,他看著香君,想了一下才道:「我先誇妥娘的詩詞,香君以為我是在說場面應酬話。」 香君忙道:「不!我是個實心的人 ,以為你每句話都是真的,所以才要你舉出一兩首來。」 侯朝宗笑了笑,心中已有了底子,接著道:「你心中先前也許是那樣想的,可是提出要求後,經大家一攔,你才想到我或許是在說敷衍話,不能認真的,那時你心中對我十分的失望。」 香君道:「倒不是失望,而是著急,我心裡萬分希望你不是在騙我,卻又怕你是在騙我,所以你果真能背出鄭姐的詞後,我心中真是萬分的感激,感激你沒有令我失望,我的眼淚也是為了感激而流。」 侯朝宗憐惜萬分地輕握住她的小手,道:「香君!我怎麼會呢,我也是個很實心的人,怎麼會騙你呢!」 香君淚流滿面地道:「侯公子,雖然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你,卻像是早已經認識你,等了你很久似的……」 這番話說得太突兀了。 因為她跟朝宗見面還沒多久,而且她的身份又是一名歌妓,如若出之別人口中,必然會被認為是虛情假意的一種手段。 然而出之香君口中,卻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誠實,所以每個人都呆呆地望著她,沒有一個人開口,似乎怕擾亂了那種氣氛。 香君頓了頓,又道:「我見了你之後,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恐懼。」 侯朝宗輕歎一聲,道:「傻孩子,你恐懼什麼?」 香君幽幽地道:「我沒有忘記我們之間身份的差異,你是世家公子,我是書院中的伶妓,我固然歡喜我們能夠結識,但是我也怕你把我當成了一般的風塵女子,甜言蜜語,只是哄著我高興。」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太幼稚了。 一個風塵中的女子,原本也無權要求客人們對她真心相待的,可是出自於香君的口中,分量卻又不一樣。 因為,她的年紀還很輕,落籍未久,沒有染上風塵習氣,純潔得如同一張白紙。 她的娓娓低訴,跟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一樣,渴望著愛情。 這番話若是由泰淮河畔的另一個女子說出,必然會引起兩種反應,不是被認為矯揉做作,就是笑她異想天開,自不量力。 可是,香君說來卻令人憐惜,不僅沒人笑她,而且還使人感到眼眶熱熱的。 真情的流露,畢竟是動人的! 做母親的李貞娘覺得她未免太露骨了,連忙咳了一聲道:「丫頭,有點樣子,別惹人討厭。」 香君勇敢地抬起了頭,道:「娘!我不是沒廉恥,只是說出了我心裡的話,所以我不怕人家笑我,我也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並沒有指望些什麼,可是我多少還是存著一點希冀的,所以我知道侯公子並不是在騙我時,忍不住對他衷心感謝了。」 侯朝宗初來之際,只是聽說這個小女孩很秀麗、很逗人喜歡,原是抱著見識一下的心情來的。 既來之後,發現她比自己想像中還要美,心裡益發的喜歡她了,可是沒想到這麼相逢,對方居然會對自己如此傾心相許的,那倒使他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握著香君的手,望著她那無邪的臉與眼睛,倒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倒是李貞娘識趣,笑笑道:「侯公於,我家丫頭雖說才出來應酬不久,一切都嫩得很,但是多少也應過幾次堂差,也幫我款待過幾天客人了,可沒有像今天這樣子對人熟絡過,看來她倒是真心的,你可多疼疼她。」 朝宗連忙道:「一定,一定,人生得一知已不易,得一紅粉知己由難,香君在碌碌眾生中,對我青眼獨具,我再混帳,也不能唐突佳人的!」 這番話說得很圓滑、很含混,是歡場中一般常常可以聽到的話,雖然滿口答應了,卻什麼也沒表示。 香君聽了不禁神色微變,可是朝宗在桌下又把她的手緊緊地捏了一下,那似乎又是另一種表示。 香君想了一下,覺得在如此的場合下,朝宗也只能這樣說了,因為他們畢竟是初會,還沒有建立什麼感情,總不能期望他對自己作任何表示,就算是海誓山盟,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說。 識趣的卞玉京也覺得這些話該就此打住,笑道:「侯公子說的是香君妹子感謝他未以風月中人視之,而李家小妹妹也的確是這個意思,他們兩心相印就這麼一聲謝謝,把千言萬語都講盡了,只不知我們鄭瘋於是否也猜中了此中的機關,夏老爺該把你手中裡的密封打開來讓大家瞧瞧了。」 鄭妥娘忙道:「不必瞧了,我認輸!猜錯了。」 她搶過夏允彝面前的東西,一撕兩片攏在袖裡。 柳敬亭就坐在她旁邊,一把掏了出來:「你就是認輸,也得瞧瞧你寫的是什麼。」 鄭妥娘待要搶回,卻被他捏在手裡伸得遠遠的,讓陳定生接了過去,首先打開來,一看卻是兩句七言—— 謝君溪邊作桃塚,不使輕薄逐水流。 第一個看到的卻是吳次尾,而且還大聲地念出來,念完後,大聲地一拍桌子,道:「好句!好句!短短十四個字,卻將方才的情景,以及香君的心思情使完全表達出來。允公!你是詩壇老手,你說說看,若是換了你,能否以十四個字道盡一切的。」 夏允彝連連搖頭道:「我不能,相信在座的各位誰也不能,妥娘,你這才女之名,的確不是浪得的,但憑這兩句詩就無人能及。」 陳定生道:「不錯,只有才女情思,才寫得出如此絕句,試想春日溪頭,風搖落紅隨逝水,正在自怨命薄之際,忽有一雙多情的手,把片片落花撈起來,不以輕薄見棄,殷勤築塚埋香,這是何等的情意,難怪桃花要感激涕零了。妥娘!你明明已經猜對了,為什麼要自承錯了呢,難道你捨不得罰老吳請吃一頓不成。」 吳次尾道:「該!該!就憑這兩句詩我也罰得心甘情願。」 柳敬亭道:「妥娘倒不是捨不得罰您吳相公,您老的底子扎實,對人大方,那是大家都知道,但您就是對秦淮河的姑娘們小氣,從來就沒花一個子兒在她們身上,大夥兒早就合計著,那天要敲您一頓出來,這次逮到了機會,還肯輕易放過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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