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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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詠後,他輕輕地歎息一聲,才徐徐點頭道:「這一闋浪淘沙詞意哀婉,不讓清照,幽怨之情,見於字裡行間,尤其是最後那兩句,夢到天涯芳草幕,不見歸舟,寫去國懷家的離人愁緒,別是一般意境,遠非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閨中口吻所能比擬的!」 鄭妥娘沒想到侯朝宗遠真能背誦出來,不僅一字不易,而且還能剖析入微。除了感激之外,更有一種知己之情湧上心頭。 照她平常的性情,這時很可能會抱著朝宗大哭起來,但她究竟是個經過場面的人,還能撐得住,知道在這個時候,縱有千萬種感激,也不應表示出來。 所以,她強自忍住了眼淚,哽咽地道:「侯公於,真難為你,居然能把這種俚詞記住了。」 最受感動的卻是香君,她是真正的淚流滿面,將半個身于倚在朝宗的身上,抽泣著道:「侯公子,謝謝你,真謝謝你!」 卞玉京笑笑道:「香君,瞧你這麼大個人了,還是像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淚眼婆娑的,也不怕人笑話,瘋婆的詞好,侯公子誇的是她,要你謝個什麼勁兒,謝就謝了吧,又哭個什麼勁兒。」 鄭妥娘橫了她一眼,道:「你不懂的!」 卞玉京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所以,鄭妥娘雖然當眾如此的搶白她,但她一點也都不生氣。 她依然是笑笑地道:「我是個俗人,是真不懂你們這兩位大雅人,敢情你是懂了,那倒不妨說給我們聽聽,香君這小妮子謝的是什麼?這一把眼淚又為的是什麼?」 鄭妥娘道:「她謝的不是侯公子誇我的詞好,那一把把的眼淚,也不是為我的詞中傷感而流。」 這一說,連座中的人都感到不解了,但是,侯朝宗卻微微而笑,未加否認而頗有認可之意。 柳敬亭道:「這就怪了,我們想因為香君是在代你謝謝侯公子的,因為她是你的門生,代你說一聲謝謝倒也不過份,至於她那幾滴情淚,則是為你詞中的感遇而流,你那闋浪淘沙是你,連我聽得都有點鼻子酸酸的。」 鄭妥娘笑道:「扯你娘的臊,你麻子還會酸鼻子呢!那真是日頭打西邊出了,你整天就是嘻嘻哈哈,自己滿嘴噴蛆,專門繞著圈子罵人,你要是鼻子酸,准是叫人拿拳頭揍的。」 柳敬亭一縮脖子,道:「姑奶奶,你可真凶,我麻子又不是鐵石心腸,我說書的時候,每說到傷心處,總是比別人先掉眼淚,剛才聽侯公子念你的詞句,鼻子一酸,的確有兩滴眼淚在眼眶裡轉,差一點就掉了下來。」 鄭妥娘笑道:「是真的嗎?那我可真要謝謝你了,只不過我就在你對面,看你那雙賊眼眨呀眨的一直瞧著桌上的那塊火腿,倒是有兩滴口水滴了下來。」 說得大家又笑了。 柳敬亭笑嘻嘻地道:「可不就是那兩滴眼淚嗎,本來已經滾到眼眶邊上了,叫你一吼一嚇,它們跑錯了路就從嘴角流了下來了。」 這一說,座中益發笑得厲害,連香君也忍不住破涕為笑了。 笑聲略歇後,陳定生才道:「妥娘,剛才你說香君那一哭一謝似乎別有深意,而香君沒反對,朝宗似乎也了然默認了,這個我倒是要請教一下了,究竟又是合何玄機呢?」 鄭妥娘看了一下香君和朝宗,才道:「這個他們兩個人心有靈犀一點通,互相明白了就好,說出來就沒意思,若是由我說出來就更為無聊了。」 卞玉京道:「侯公子,那就由你來解說好了,我這個人最是忍不住打啞謎,若是這個悶葫蘆不解開,我這一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連素來老實的吳次尾都被引發了興趣,催著道:「朝宗,你倒是說說看,我倒是不相信香君這妮子會在肚子裡作文章,她平實看起來挺老實的。」 鄭妥娘忙說道:「吳相公,你這話欠周詳,該罰一盅,香君妹子是性情中人,所以才有那一謝一哭,可不是在肚子裡作文章。」 吳次尾道:「等朝宗說了之後,如果真是我錯了,我情願認罰,別說是一盅了,三大觥都行。」 夏尤彝也興致勃勃地道:「方域,你倒是說說看,應箕每逢酒會,最多不過飲上一兩口,我們都叫他一杯先生,他從開始到終席都是一杯到底,今天肯認出三大觥,那可是很難得的事,你快說出個道理來叫他破次例。」 朝宗看看身旁的香君,倒是有點為難了。 他心裡約莫揣測著一個意思,並不能確定什麼,卻沒想到會弄得如此隆重的,尤其是此刻香君那雙靈活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灼灼地看著他,使他更難以啟齒了。 這一猜若是猜錯了,當然也沒多大關係,可是今後在這嬌小美麗的女郎面前,將要分量大減,從此遭受白眼的成分居多。 他持一清喉嚨,斟酌了一下措詞,正想開口的時候。 柳敬亭忽然又捉狹地道:「慢來!慢來!侯公子,你先別忙,我跟妥娘還要賭上一賭呢。」 「你這個死麻子,怎麼又找上了我了。」 「我這倒不是故意找上你的麻煩,侯公子和香丫頭一見傾心,他們之間心有靈犀暗通,我麻子可以相信,但是你居然也能先知先覺,知道了他們的心事,教麻子可實在犯疑惑,所以要跟你賭上一賭。」 鄭妥娘豪興大發,道:「好!怎麼個賭法?」 柳敬亭略一沉思,道:「你先把你的意思寫下來,然後請侯公子說他的心思,再經香君說出她自己的意思,最後看你的字箋,睢瞧你們三個人的說法是否一致。」 這個提議立刻獲得一致的首肯和贊同。 吳次尾道:「有意思,有意思,若是他們三者合為一心,明天我做東,我們幾個人在妥娘家裡擺上一桌為賀,客人是原班人馬,一個都不許缺。」 陳定生跟李貞娘很要好,笑著道:「老吳肯請客是破天荒的怪事,只不過擺到妥娘那兒去,不合理。」 他是要為李貞娘爭取的。 卞玉京道:「吳相公的作法很合理,貞姐這兒是自己支應門戶,我是個沒管頭的,妥娘卻不比我們,她家裡也有開銷,不能老是往外跑,上她那兒去,也免得她跟養母生氣。」 鄭妥娘感激地看了卞玉京一眼,道:「大家看得起我,已經夠感謝的了,不必再要破費,真要是我僥倖猜中了,大家給我做個面子,吳相公出份酒菜錢就行了,其他一切支應我自己貼。」 陳定生笑了笑,道:「那怎麼行,妥娘,你別為老吳省,他家裡是個土財主,花幾文錢不在乎的。」 鄭妥娘道:「這倒不是錢的事情,主要是大家對我的一份情,這些年來,我多少也攢下了幾個私房錢,我不想帶進棺材裡去,能花在自己稱心快意的地方,沒有比這更為開心的事了。」 柳敬亭笑了笑,道:「鄭妥娘!你別打著如意的算盤,還不能准定是你嬴呢,要是你輸了……」 鄭妥娘道:「輸了明天也是在我家,一切都由我,只不過請那位老爺出個面,麻子!你輸了又怎麼說呢?」 柳敬亭笑道:「我本來也打算罰個小東道的,那知道吳相公搶著做主人了,我又不能跟他爭,只好聽由尊便,愛怎麼罰我都行。」 鄭妥娘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先不說要你做什麼,等我贏了,我再想個辦法好好地消遣消遣你這臭麻子。」 大家又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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