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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不過——

  使他安心的是得到了柳青兒的一封家書,說是她們藏身尼庵中一直未被發現,刻下安賊已去,但城中仍亂,各地的散兵游勇,充斥市上,所以一時還回不去,但是且喜災難已過,相信不久即可團聚了。

  這封家書給了韓翃很大的安慰,信是由曹二虎捎來的,他那一幫弟兄在幾度戰亂中倒是發了一些橫財,個個都有了家業,不再在地方上做混混了。但是他們仍然能夠照顧柳青兒她們的。

  韓翃自是十分感激曹二虎,寫了封回信託他帶回長安,說侯希逸不久即將隨肅宗至德皇帝班師回長安,那時他也可以隨著回京了,聽說舊日家宅尚在,未遭破壞,要柳青兒有機會不妨先行回家,將家園略加整修,有曹二虎等人幫助,想必沒什麼困難的。

  戰局雖然未已,但已不足影響到天下的安危了,郭子儀的征討大軍仍在掃蕩殘餘,但是肅宗至德皇帝卻已凱師回京,住進了未央官。

  他離開時尚是太子,歸來時已是皇帝了。這自然是另一番況味,但皇帝卻是很謙孝的,因為玄宗皇帝尚在蜀中執政,維持著另一個朝廷。

  雖然在名義上,玄宗已詔告天下,自行遜位,退居為上皇,把國事交給了兒子。

  不過由於戰爭的關係,他還直接署理著一些地方。仍然推行著兩道朝令。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是必須統一的。

  朝旨的頒宣還好,一個是上皇,一個是皇帝,他們是父子一家人,大家都一體遵行。

  但各部司衙門就不對勁了。上皇身邊帶了一批尚書侍郎,是各部院的主管,正式使命,詔告天下,跟著上皇西行之後,他們的職務只是暫時停頓了一下,職位並未解除,所以皇帝即位之後,就不能再任委新的。

  但事務既不能叫他們在蜀中去辦,這邊也不便另行委人,產生了很多困擾。

  迎回上皇,將兩個朝廷併合為一,使人事統一,這是最當急之務。這迎駕的工作交給了侯希逸,侯希逸率軍西上迎接上皇,韓翃勢必只有隨行。因此,不管他心裡有多急,卻也沒辦法。

  好在消息傳到西蜀,那邊的人也急於東旋,及等到侯希逸大軍來接,他們已擁著上皇先期成行了。

  雙方是在路上遇著的,有許多是侯希逸的朋友,當然也有一些是韓翃昀故人,亂世再見故人,感慨自然不少。

  那些人以前是京師顯宦,長安驕子,在西蜀待了段日子,自然沒長安那麼如意了。物質上的缺乏,精神上的苦悶,那不去說了,最重要的是心中的焦灼以及權勢的失落,一朝天子一朝臣,回去後,自然再也沒早先那麼神氣了。假如是權勢自然的遞交,那還有段緩衝的時間,甚至於還有個維持的機會。

  但現在,卻是突然的失落了,他們最關心的是上皇回去是否還主政,繼續執政,他們還有機會把握權勢,否則就整個完了,而新君身邊必然是另一批人,他們連個巴結的門路都沒有了,這叫他們怎不嗒然若喪呢!

  見了侯希逸,他們最關心的自然是皇帝在長安那邊對政局人事的安排。

  侯希逸何等歷練,自然不會作明確的答覆的,他在上皇那兒也只是奏稟說:「聖上孺思殷切,一心只想迎歸上皇聖駕,以盡孝思。」

  問到他對於政事,侯希逸更滑頭了:「聖上雖已在長安臨朝,但一切都未安定,也不敢擅作決定,總要等上皇回駕後,請示後才能定局的。」

  這表示皇帝多少是作了個底案的,只不過再要向上皇請示一下而已。

  對上皇而言,心中十分安慰,兒子畢竟還是尊重他的。

  他的地位,仍是高高在上,可是其他人卻不那麼痛快了,有些人所擔任的職務是隨著皇帝而進退的,明知一定會換人,心中倒也踏實些。

  只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兒,心裡最是焦灼,他們不知道自己回去,是否還能保住原缺。

  當然,他們追隨上皇,忠貞不二,多少有點酬庸,不致於將他們一腳踢開的,但是由熱而涼,況味究竟不同,這些人最關切。

  他們不夠資格去跟侯希逸套親近,韓翃是侯希逸最親信的人,參與他幕中機密決策,甚至有相當的影響。

  而侯希逸這次因緣際會,執掌軍機,是皇帝駕前第一親信,將來入閣拜相,是毋庸置疑的,韓翃既參與一切機要,自然是知道內幕消息的。

  所以那些人紛紛地向韓翃探詢,以前對韓翃趾高氣揚的,現在都低聲下氣,想盡方法來套近。

  韓翃因為得了侯希逸的吩咐,對那些探詢一律推個不知道,說自己參贊的是軍務,政務毫不清楚,而且自己也未回長安,一切更不知道了。

  這種說法也沒錯,事實上關於朝中人事,大都未定,新皇帝手中當然有批人,但職份上名義仍是在太上皇身邊的這些掛著,要換掉他們,就必須要跟太上皇商量,有些人老成持重,仍須借重,也勢必要取得上皇的同意和指示。

  當然,韓翃心中多少是有個底子的,事實上侯希逸在擬定計劃時,也經常找韓翃斟酌商量,那些人往昔政聲如何,在百姓心目中口碑又如何,韓翃是最清楚的一個,因為他未第之前,就是個名士,交遊又遍及三教九流。

  韓翃論人論事絕對公平,而且看人看事,也有特殊的見解,很受侯希逸的重視,摘錄重點,做成條陳,而且有很多是在進謁上皇,密談時就做成了決議的。

  那也是皇帝的委託,因為跟上皇會見後,勢必要談到這些問題的,那時若有爭執,就傷了父子的感情了。

  皇帝是很尊敬上皇的,但是對上皇用的這些人卻有點難以同意,因為上皇喜好的是風花雪月,是個十足的太平皇帝,所用的大臣也就是同樣的習性,只事鋪張,不務實際。

  皇帝是決心振作一下,但又怕傷了君父之心,也要苦心先解釋一番,這在在都要先行溝通的。

  侯希逸精明、果乾,善於言辭,態度圓滑,手段靈巧,在上皇面前,也頗為受重視,所以才特地遣他去迎駕,也是希望能先達成一些協定的。

  侯希逸能說話,但是這種說話可不能光憑口才,還必須要有內容,有時更必須著重數陳利害,引經據典,侯希逸是軍功世家出身,可沒有在書堆子裡鑽過,他門下幕客雖多,但事關重大,不能找太多人參贊,因此韓翃成了他最倚重的人。

  因此,接到上皇之後,韓翃頓時忙碌起來,車駕每天走個七八十裡,必須找驛站休息下來。

  在路上,韓翃必然與侯希逸並騎,侯希逸就把前一天跟上皇談話的經過告訴他,而且要準備當夜的談話資料。

  玄宗太上皇帝每到驛站行官駐蹕,休息一下後,就會召見侯希逸,君臣之間也必有番密議,摒退從人,作了一番人事部署,這等於已是定局。

  一回到長安,立即公佈。

  韓翃心中卻十分戚慨,他此刻論官不過六品,是很小的一個官,可是他的地位卻十分重要,一、二品的大官前程,取決都在他片念之間。

  侯希逸已經面許他了,由所積的戰功,連升兩級,可及四品,而且讓他自己挑個缺。

  韓翃著實盤算了一下,把自己近兩三年來的生活一加盤算後,他居然都謝絕了,因為他已經見到了富貴的無常,孜孜為名利,蹉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到老來一無所得,也一無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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