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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祭雪
  ▼第一章

  棲霞山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山,方圓不遠百里,高不滿百尋,無峻拔之奇峰,也沒有湍急的流泉飛瀑;可是它到秋天,卻吸引了成千上萬的遊客,詩人為它譜下了無數美麗的詞章,因為它有著一個引人的特色。

  那就是滿山的丹楓。楓樹是一種變色的喬木,它的葉子如展開的手掌,五枝葉角,像五根手指;一到秋天,它就變成了紅色,紅得帶蒼,紅得發紫,這滿山的紅葉,為那座土山帶來了一片燦爛的奇景,也贏得了一個引人遐思、充滿詩意的名字棲霞。

  這不是秋天,而是一個料峭峻寒的冬晨,紅葉早就凋零了,地下鋪了一層白色的厚雪,枯枝上也堆著白雪,只有下半片還保留著原來的褚色,算是銀裝世界中唯一的異色,因為其他的所在全被積雪掩蓋了。

  原該在清晨覓食的雀鳥也不出來了;這倒不是它們畏懼寒冷,而是它們的運氣好,恰巧築巢在棲霞山上,使它們在寒冷的早晨,免除了一番覓食的辛苦。

  為什麼棲霞山的雀鳥在冬晨無須覓食呢?難道棲霞山的樹上會在冬天長出糧食,自動送到它們的巢中嗎?

  這當然不會,那答案是耐人尋味的,除非那些鳥兒在夜半不眠才會明白,否則就要問半山間那座廟裡的道士了。

  這座道觀年代很久了,不知建造於何年何月,觀的規模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外加五六間偏房。

  正殿上供著太上老君,從土偶身上斑駁的痕跡看來,這位道教的天尊並沒有降靈於斯,所以香火不盛。

  道觀中既沒有十方信士香火的供奉,就只有靠其他的入息來維持了。由於環境潔淨,那五六間客房就是唯一入息的來源,遠來的遊客愛上此地的清淨,也許會住上一兩天,然後佈施幾兩銀子。

  就靠著這點微薄的入息,支援著道觀中一老一少兩個道士的生活。老道士年紀很大,對外自稱一清,十年前帶了個小孩子來此,以二十兩銀子盤下這座道觀後,就住了下來,小孩子叫鶴鳴,長得頗為清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樑,梳了個小道髻,蠻逗人喜愛。

  老道士大概就只有二十兩銀子的積蓄,盤下這所破觀後,連衣服都換不起新的,仍然是一襲破道袍。

  小道士鶴鳴在這十年中倒是長大了;大概也是撿了老道士的舊衣服穿著,十年前嫌長,剪掉了一截;十年後人長大了,衣服卻不會跟著長,所以道袍成了短擺,褲子只能蓋住膝蓋。

  破衣服遮不了他的英俊,但襤褸掩蓋了他的精神,看起來總是可憐兮兮的。

  在這個大清晨,他居然赤著腳,拿著一把枯枝紮成的箕帚,掃除山門外的積雪,從兩邊堆起的殘雪,以及門前那一塊空地看來,他已經工作很久了。

  工作快完成的時候,老道士一清才拖著一雙草鞋出來,仰頭看看天氣,呵了一下雙手。

  小道士鶴鳴,恭恭敬敬地垂著雙手,叫了一聲:「師父!您老人家早……」

  一清的臉頰上浮起一點笑意,點點頭道:「早!鶴鳴,你起來很久了吧,怎麼不叫我?」

  鶴鳴微笑道:「大冷天,您能多睡一會見,總是好的。」

  一清歎了口氣道:「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本來我每天總是此那些雀兒起得早,這幾天下雪,我居然睡得那麼沉,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了。你喂過它們了嗎?」

  鶴鳴道:「喂了,您放心,絕不會餓著它們……」

  一清抬眼四下看看道:「真的喂了嗎?那可不能躲懶的,這麼大冷天,如果不喂它們,叫它們上那兒找食去!」

  鶴鳴道:「真的喂了,您不信就瞧瞧去,後山栗樹上那一窩老鴉又添了四頭小的,老小六口吃得飽飽的,都在縮頭大睡呢!它們此誰都還會享福!」

  一清點點頭道:「喂了就好。咦!那窩老鴉不是只孵了兩顆卵嗎?怎麼會變成四頭小的?

  難道鴉卵也有雙黃不成!」

  鶴鳴道:「雞鴨都有雙黃的,老鴉也不會例外。」

  一清道:「不對!就算它們是雙黃,小鴉出殼後也都該會飛了,我怎麼只瞧見兩頭?你又在搗鬼了!」

  鶴鳴縮縮頭笑道:「前天弟子上後山撿柴,見另一窩的鴉巢給雪壓坍了,兩頭老的都凍死了,小鴉在老鴉身子下面,居然還有點氣,弟子就給移到這邊來了。」

  一清點點頭道:「好!禽鳥雖無知,慈幼之心卻比人間還深,這邊的兩頭老鴉對不是自己的幼雛肯接受嗎?你別亂來,可能會被它們啄死的。」

  鶴鳴道:「沒有的事,它們對外來的幼雛,比自己的孩子還寶貝,食物都是讓小的先吃。」

  一清長歎道:「禽鳥猶推愛及他,人間卻只知道殘殺,比起來,真該慚愧死了。鶴鳴,西屋的周先生起來沒有?」

  鶴鳴道:「大概還沒有,可是弟子都已經準備仔了,粥熬在鍋裡,熱水溫在爐子上,連藥也煎好了……」

  一清道:「這樣才好,他有病,你一定要小心的侍候他,不能因為他窮,付不出房租就怠慢了人家。」

  鶴鳴道:「怎麼會呢!弟子聽他上半夜一直在咳,下半夜才安靜下來,唯恐清晨鳥雜訊擾了他休息,天還沒亮弟子就把鳥食都運到窩裡,免得吵了他。」

  一清笑道:「難怪這幾天我聽不見鳥聲,原來都叫你給喂懶了。本來我都是習慣聽鳥聲起床的,這幾天沒有鳥鳴,也習慣了睡懶覺,但睡多了,筋骨都硬了。可見人是懶不得的,業精於勤……」

  鶴鳴道:「您已經這麼大歲數了,是該多歇歇,弟子可不敢偷懶,功課都做了兩遍了。」

  一清點點頭,忽然又沉下臉色道:「鶴鳴,你半夜送鳥食,一定是用輕功上樹去了,我怎麼告誡你的?」

  鶴鳴俯下頭,小聲道:「弟子很小心,不會有人看見的。」

  一清莊容地道:「你以為小心,可是別人比你更小心。有幾個高手連半裡外一片樹葉墮地都聽得見,你難道能比樹葉還輕嗎?萬一給人聽見了,那可怎麼辦?」

  鶴鳴俯頭道:「聽見了也沒什麼,我喂鳥也不惹著別人,似乎沒有理由找我麻煩吧!」

  一清怒聲道:「什麼?你竟敢跟我頂嘴了,是不是你覺得自己羽毛已經長成,可以不聽我的教訓了!」

  鶴鳴連忙跪了下來,惶恐地道:「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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