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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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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不理他,背轉臉去望著山下,鶴鳴直挺挺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他身上的熱氣,溶化了冰雪,將他的褲子都沾濕了。這時候,山門再度推開,出來一個滿險病容的枯瘦老兒,花白鬍子,穿了一身敝舊的儒衫。 看看這一師一徒,然後笑道:「老道士,大清早你又在訓孩子了,雪地裡怪冷的,凍僵了血脈可不是玩兒的,瞧在我的份上,饒他起來吧!」 一清這才回過身來,哼了一聲道:「周先生起來了,快去準備洗臉的熱水,把藥再熱一熱!」 鶴鳴磕了一個頭,才起身進門去了。周先生這才挨近一清身邊,低聲道:「老道士,你也是的,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你該叫他養養精神,好應付來人,怎麼還叫他掃這麼一大堆的雪,更讓他在雪地裡跪著……」 一清低聲歎道:「玉不琢不成器,我何嘗不寶貝他?可是絕不能縱容他,用這些苦活兒磨練他,才趕得上今天的日子,雪地裡跪一下算得了什麼;如果他連這點苦都承受不了,身上的血海深仇更別談了!」 周先生道:「話不是這麼說,今天可不能出岔子,萬一他因為凍僵了手腳而略受影響,致為對方所乘……」 一清連忙道:「聲音輕一點,別叫他聽見了!」 周先生微愕道:「你還沒告訴他?」 一清搖搖頭道:「沒有,因為他這幾天正是功成之際,我不願讓任何事情去刺激他的心情。周老弟,你看他的成就如何?是否能與山海四奇一決?」 周先生沉吟片刻才道:「這倒很難說,山海四奇現在各霸一方,勢力通天,不輕易與外人接觸,我也不知道他們的進境如何。不過照孩子的進境來看,似乎比咱們的老主人精深得多。昨夜我在遠處躡著他,瞧他從這棵樹到那棵樹,不斷地送鳥食,豈僅宿鳥不驚,連樹枝都沒動一下,老道士,也真虧你教的!我真想不到他會如此了得……」 一清卻憂慮地道:「他居然沒發現你,可見還差著呢!」 周先生立刻笑道:「他是心中無機,自然不會太留心,何況我周無塵別的功夫不行,說到這輕身功夫,大概不作第二人想,如果連這小孩子都不如,我可真該抹脖子了!」 一清深長一歎道:「周老弟,輕身功夫我沒太讓他練,為的是怕影響他學別的功夫。教法是按舊主的遺書教的,成就如何,我也不敢說太有把握;但我相信他一定不遜於舊主。我只是擔心山海四奇這幾年的進境,萬一他勝不了,我何以對泉下的舊主。」 周先生苦著臉道:「老道,你別怪我,我不是不盡心,實在是沒辦法。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四奇的勢力範圍百里以內,簡直無法混進一步。舊日的同伴,現在都投入四奇門中,我不敢相信他們,連見面都不敢,更別說向他們打聽了。現在只好祈求舊主在天之靈,保佑他成功了。」 一清道:「舊主早有預感會遭四奇暗算,所以才把這孩子早期送到我這兒。舊主出了事,也虧得你把自己的兒子送出去擋了一擋,才換得我們十年清靜。老弟,孩子身上不但背著本身的血仇,也有著你的深仇,我們可失敗不起,所以今日之會,必須特別慎重。」 周先生的臉上浮起了慘痛的神色,哽然道:「想起舊主對我們的恩情,一個兒子又算得什麼!」 一清道:「報恩是各盡其心,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今天的約會,我們不能輕率從事。」 周先生想了一下道:「戰書已經發出去了,好在只是我們兩人具名,四奇還不知道舊主的遺孤尚在人間。要不由我出面,你帶著孩子躲在一邊看著,如果不行,你們趕緊快溜,等適當的時機,再圖後舉。」 一清搖頭道:「那是行不通的,你我都無法再熬第二個十年,此其一;那孩子雖然心地耿直,個性卻相當倔強,不告訴他實話,叫他離開很難,告訴他實話,他連一天都等不及。 假如真的不行,唯一的辦法是取消約會,好在四奇只知道我們約在金陵,還不知道是棲霞山……」 周先生道:「你沒告訴人家在棲霞山,叫人家怎麼來?」 一清道:「我對藥物別有一手,那封戰書指定金陵,要到中午才會顯出棲霞山的地址,如果要撤退,現在還來得及。」 周先生想了想,道:「來不及了,四奇在金陵已遍佈耳目,我們兩人寸步難行,只有拼一下了。而且過了今天,四奇武林盟主的身份已告確立,縱然能殺死他們,而失去了舊主武林盟主的榮銜,舊主在泉下也不得瞑目……」 一清道:「我覺得復仇重於榮譽。」 周先生道:「你別糊塗,四奇如果得到了盟主身份,他們不會像舊主那樣忠實,一定會開啟那份天魔卷來研究上面歹毒的武功,將來連報仇都沒有希望了。」 一清長歎一聲道:「事情就困難在這裡,舊主並非眷戀名位,一定要居武林盟主;實在是不願讓那份天魔卷現示人間,所以托孤時他再三吩咐,說他萬一不測,報仇的事不必看重,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武林盟主的地位……」 周先生道:「舊主的人格風範是不用說了,我看那孩子的氣度作為,也是稟承了先人的遺傳,這是很值得慶倖的一件事。我看今天還是等著四奇來赴約吧,我們最多先拼上這條命,把四奇的底子摸摸清楚,然後就看那孩子的了。」 一清默然片刻才道:「也只好這麼辦了,老弟!見了孩子,你還是什麼都別提,除非他能手刃四奇才告訴他身份,否則就讓他一直糊塗下去。」 周先生道:「為什麼呢?」 一清道:「因為四奇也不知道他是舊主的遺孤,不揭穿他的身份,說不定還能活下去,這是我們唯一能為舊主所盡的心了;給舊主留個後,總比絕嗣好一點。」 周先生沉吟片刻,才點點頭道:「好吧!四奇在中午發現地址後,到這兒還有個把時辰,你我也準備一下吧!」 一清道:「沒什麼好準備的,我就是隨身一劍,什麼時候死,什麼地方埋。」 周先生忽然豪氣振發道:「你別盡往壞處想,萬一那孩子能夠成功,我第一件事就是設起舊主的靈位,用四奇的首級血祭一番……」 一清道:「我早就準備好了,觀裡香燭是現成的,三個牌位也都藏在老君的肚子裡。如果能夠成功,打破太上老君,就在殿裡設祭;否則就只好讓太上老君懷著那三塊牌位,一生一世消化不良吧,誰叫他不長眼,叫惡人當道的!」 周先生笑道:「你這個老道怎麼如此冒凟老君……」 一清苦笑道:「我這個老道是半路出家的,從沒念過一天經,所以老君也不顯靈,咱們跟他兩不相欠,我還化了二十兩銀子,替他守了十年,講起來,是他欠我的情。」 周先生笑了一笑,忽又問道:「怎麼是三塊脾位,舊主只有兩夫婦,還有一塊是誰的?」 一清道:「是你的兒子的,他替那孩子一死,值得叫孩子拜他一拜,我提的牌位是愚兄周天雄之位……」 周先生的眼睛潤濕了,低聲哽咽道:「我在山上任了半個月,那孩子把我當菩薩似的侍奉,我想就是我那個逆子活著,也不會如此孝順。有了這半個月,我已經夠了,牌位免了吧,我實在當不起,舊主對我們……」 一清道:「你當不起,你兒子當得起。別說了,我們進去吧,你的藥一定溫好了,這是我專心為你配的,喝了這劑藥,你才有精神來應付今天的拼鬥。這是最後一劑,我的存藥已經沒有了,過了今天,你的咳血可無法洽了。」 周先生道:「只要能過今天,我那怕一口血咳死了,也含著笑到泉下的。」 說著兩個老人回到殿后,鶴鳴已經將熱粥擺好,恭聲道:「二位老人家請洗臉用早粥,周先生,您的藥在屋裡。」 周先生慈藹地道:「鶴鳴,我跟你師父說過了,今天你不用上山砍柴了。吃了粥,你回屋去睡一覺,昨夜你睡得很少,年青人固然不怕勞累,精神還是要靠睡眠來維持的。」 鶴鳴笑道:「沒關係,我習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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