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環劍爭輝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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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紅絹聽著心裡十分受用,這女孩一向是佻達的,活潑的,可是這兩天的生死歷劫,以及愛的溶冶,使她變了很多。 她端莊而溫柔,成熟得像一個婦人,輕垂下眼皮,嘴角掛著淡淡的淺笑道:「山姑村女,不過信手胡弄些粗食,那裡敢當大俠謬贊,所以未遭唾棄,恐怕還是饑不擇食之故!」 歐陽子陵見她巧笑倩語,別有一種撩人的情態,不覺也笑著打趣道:「那裡!那裡!仙子妙手精烹,何必謙遜乃爾,在下雖非老饕,這粗礪與玉食,還是分別得出來的。」說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圍著燼灰,默默地吃著噴香的烤肉,一種融洽的,和諧的空氣,籠罩在他們的四周樹上,白楊的枝梢已抽出新芽,像是珊瑚的上面鑲著無數點星小的翡翠,這是大漠中的春天。 就在兩人忘神大吃的時候,忽聽得林中有一個粗啞而蒼老的嗓子發話:「老道士,你整天煉丹修氣,妄想修什麼大羅金仙,其實是走岔了路,像人家那一對娃娃,才是真正的濁世神仙。」 兩人聽了大吃一驚。 因為憑他們的耳目之聰,林中在什麼時候來了人都不知道,這才是真正走了眼。 循聲抬頭一看,白楊樹的枝頭上,端端正正的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的老者,另一個卻是修髯黑髮,面若冠玉的全真。 兩個人都是笑吟吟的望著他倆。 歐陽子陵見是兩個年紀大的人,且不問他們遠涉窮荒而了無風塵之色,就以不聲不響地入林上樹,也必是不可輕侮的絕頂高人。 大漠高山最是臥虎藏龍之地。 歐陽子陵立刻站了起來,虔心作禮,很恭敬地道:「兩位老前輩何時光臨,晚輩們耳目不敏,居然全無知覺,有失遠迎,不敬之處,尚祈原諒……」 話說到這裡,就被那矮胖的老者打斷了。 只見他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你聽見了沒有?那小夥子自稱晚輩,大概是也會幾手花拳、繡腿,而且人家的意思,分明是怪我們偷偷摸摸地闖進來,沒向他打個招呼。本來嘛!先入為主,我們的確是太魯莽一點,何況人家還帶著媳婦兒!都是你嘴饞沒出息,聞見了肉味就沒命了,白招一頓笑,簡直是活該!」 歐陽子陵見老者指手劃腳,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而道者卻依然面含微笑,不作一詞,知道他們一定又是故意蹈隱的奇人。 從點蒼之行後,他才知道世界上不求聞達的武林奇士,比比皆是,而且他們的真才實學,比起冒盜虛名的欺世之輩,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所以他依然面無慍色,笑吟吟地道:「老前輩誤會晚輩的意思了,晚輩方才的話,確是實情,並無其他用意,既是道長不以粗肴為慢,何不請下樹一嘗。」 這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對老者說道:「瘋子,肉是你自己想吃,怎麼朝我身上推呢?現在人家請我吃了,可沒說請你,等下子你就在旁邊咽口水吧!」說完飄身下樹,輕輕一閃,就到了火堆旁邊,中間隔了將有二十丈,就不知如何到的,這等絕妙身法,辛紅絹即使素以輕功自詡,也不禁歎為觀止矣! 被道人稱為瘋子的老者,此刻果然停在樹上乾瞪眼。朝歐陽子陵哇哇地吼道:「小娃兒,看你樣子變聰明的,怎麼眼光那麼不濟事,我一面講話一面吞口水,你都沒有看出來,怎麼光請道士不請我呢!你是存心跟我遇不去呢,還是故意裝傻拿我開胃。年紀輕輕,做事可不能太絕,我肚子裡那條饞蟲,已經喂了幾十年了,餓死了它,看你拿什麼來賠我!」一面講,一面手摸肚子,瘋態可掬。 歐陽子陵心想最近這一陣子所遇到的人,從自己的義兄上官雲彬及丐幫幫主徐亮以及窮和尚師徒,怎麼都是瘋瘋顛顛的,莫非人的本事大了,年紀老了,就非得裝瘋賣傻不可。 然而眼見道人的功力,這瘋老兒跟他在一起,必也差不了的。 是以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前輩又見外了,方才晚輩雖是邀請道長,實際上老前輩也包括在內?既是前輩沒聽清楚,晚輩敬具至誠再恭請一次,只是無鹽無醬,清淡寡味,怕難合老前輩的口胃哩!」 老者這才笑了起來道:「真的!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你了,要鹽沒問題,我最怕吃淡東西,所以行走沙漠,別的東西都沒帶,那玩意可是隨身至寶。」 既著哼哼卿卿,抱著樹幹,慢慢地溜了下來,卻又像但完全不懂武功的樣子。 走到火畔,辛紅絹早已替他們各切好一塊脯肉,老者慢慢地在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紙包,卻是一塊半灰半白的石塊。 他另外又拿出一個木盒,遞給辛紅絹道:「女娃娃,你也別閑著,打點水去。」 辛紅絹不知道他倒底在犒什麼鬼,仍還是很順從的到池畔去取了一盆水。 老頭子沖她眯眼一笑,也沒開口,就算表示謝意了。 拿起石頭,泡在水中,又揀根枯枝攪動了一下,然後將石頭取出,依舊用他紙包好,藏回懷中,這才擦擦手,撕著羊脯,一條條地蘸著水,放進嘴中去咀嚼,捲舌咂唇,似乎其妙無比。 道人也是一樣的作法,把兩個年輕人看得莫名其妙,相顧作聲不得。 瘋老頭想是看出他們的狐疑,邊吃邊含糊地道:「你們這兩個娃兒,想是第一次走沙漠,連岩鹽都不認得。西南西北,吃的鹽都是從礦裡開出來的,別看不起這一塊玩意兒,值好幾兩銀子呢!」 鑿岩取鹽,歐陽子陵在書上是看過的,想不到竟是這麼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真是經一事,長了一智。 他心裡十分感激,恭敬地說道:「晚輩見識陋鄙,多謝老先生諄諄賜誨。」 不想這瘋老漢的確不識好歹,人家對他客氣,他反而神氣起來。 他小眼睛一瞪,似偈似訓的念道:「不知不識最好,有知覺便煩惱,悠悠人生百載,無非生死病老。」 聽上去瘋瘋顛顛,細思起來,卻又似含有無限玄機。 歐陽子陵用心去揣摩他的語意。 呆呆的,連辛紅絹割給他的一塊肉脯都不覺掉在地上。 老道士見狀笑說:「瘋子,你別胡說八道了,好好的一個聰明孩子,你別把人家給弄糊塗了。」 老漢被他說得不服氣,瞪眼辯道:「說我瘋的人自己未必不瘋,說我胡扯,你也好不了多少,我問你,道士學仙,和尚學佛,仙佛究竟有多少?要是真有仙佛,我怎麼就瞧不見,摸不到,要是沒有仙佛,你們辛辛苦苦,練丹誦訣,念經吃素又為的那條?」 一片道理似通非通,卻是從所未聞? 現在不但是歐陽子陵糊塗,連辛紅絹也傻了。 他們的師承都是佛門中人,多年浸淫其間,所受影響極深,做人行事,雖然是本著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們內在的思想,是傾向於佛家的。 突然,由於瘋老漢的這番話,好像把他們以前的一切思想都椎翻了,叫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大孩子,怎不感到茫然而無所適從呢? 老道士精目圓睜,喝了一聲:「咄!仙佛不必真有,然而它在我們修性的人來說,乃是一種至高的境界。 人立志心於至善,雖不能至,而心嚮往焉!故其行乃得所方圓,這種博大精深的道理,又豈是你這凡夫俗子的心胸所能領略的。」 幾句話乃是以金玉之聲發出的,暮鼓晨鐘,發人深省,總算讓兩個年輕人在迷惘中摸索到一線光明。 瘋老漢雖是繼續笑嘻嘻地跟他抬杠,然而歐陽子陵與辛紅絹因為有方才的一番警惕,道心堅定,不再受迷惑了。 道士與老者邊吃邊說,兩個年輕人靜靜地聽著一面感於他們見解的透闢,一面卻的確學了不少的東西。 一隻羊很快地吃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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