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環劍爭輝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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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警覺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舉起綢巾,擦著臉上的灰塵。 綢巾上帶著一種氣息,不是香,也不是什麼其他味道,是一種說不出來的,令人心頭泛起漣漪蕩漾的氣息。 擦著,擦著,他沉睡在那股氣息中,半天也捨不得放下來。 辛紅絹見他不停地在臉上摩擦,而且老是擦在同一個地方,兩眼呆呆的。 十九歲的女孩子豈有不懂事的,她知道為什麼會發呆,而且這也是她心裡所祈盼的,可是女性特有的羞怯,使她無法把這番話說出來。 所以,她在心裡蕩漾了一陣後,劈手奪下那條細巾,嬌笑著道:「瞧你,這麼大的人了,連個臉都不會擦。」 然後,她以一種先天的,母性的溫柔,替他擦去了頸上,頭上的灰塵。 若非頭上的狂風怒吼,若非在這乾旱的窮漠,這麼該是一幅絕妙的景色,可是他們是在危險中,雖然是似水柔情,卻只有片刻的溫馨。 辛紅絹替他抹乾淨了,再為自己抹,一面愁聲的說:「爹爹和金兒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兜風更不知道要刮到什麼時候才停。 十幾年才有一次的大風,偏叫我們遇上了,說來說去都要怪那個沙漠龍,以後見了她,我非要好好的罵她一頓不可。」 歐陽子陵見她又犯了小孩兒脾氣,忍不住笑著勸慰她道:「左老前輩吉人天相,他一定是跟駝隊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這陣風又不是沙漠龍刮起的,人家好意跟你換劍訂交,怎麼能怪人家呢?再說,我們此去天山,白龍堆更是必經之地,就是不找沙漠龍,我們也會遇上這陣風的,別多想了,累了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大概風也停了,我們再作打算吧!」說著選了一塊較平的沙地坐下,辛紅絹也挨著他坐下,大家一時都不作聲,閉上眼,靜靜地運氣調息。 風依然擁著風沙,在他們頂上呼嘯著,有時沙石激烈地相擦,磨出無數火星,在暗空中閃耀。 過了一會兒了。 辛紅絹睜開眼,看見歐陽子陵依然在閉目養神,雖在深夜,他俊秀的面龐,挺直的鼻樑,堅毅的嘴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突然她心中泛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忍不住開口叫他道:「師哥!師哥!」 歐陽子陵凝神運氣,似乎沒聽見。 辛紅絹急得再叫了兩聲:「師哥,陵哥哥——」 這次他聽見了。陵哥哥給他一種新的感覺,所以他睜開眼睛,口角帶著一絲笑意,道:「嗯!做什麼呢?」 「陵哥哥,失陷在天山的那位陳姐姐是不是很美?」 歐陽子陵想不到她會突然問出這一個問題,一時感到根難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家都說她很好看。」 「我不管人家,我要你說,你是不是也認為她美?」 歐陽子陵又遲疑了一下,才道:「一個人的美麗所給一個人的印象,是不會有差別的,因此我跟別人一樣,也認為她很美。」 辛紅絹點點頭道:「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美,否則你就不會那麼喜歡她了!」 話說得根誠懇,那裡面沒有一絲虛偽,一絲嫉拓。 可是歐陽子陵卻聽得直皺眉頭,猜不透她為什麼會提起這些問題。 又停了一下,辛紅絹再度幽幽地問道:「我想我一定沒有陳姐姐那樣好看,陵哥哥,你說是嗎?」 「不,你也很美,你們兩個人一個像嬌豔的梅花,一個像絢爛的菊花,各有各的特色!」 少年俠士這一下聽出了一些端倪來了,可是為了思索這番話,的確是費煞苦心。 辛紅絹似乎有點放心了:「那麼,照你看來,我們倆到底誰比較美呢?」 這又是一個難題。 幸虧青年俠士聰明絕頂,立刻笑著道:「這不是比較的問題,你聽過有人把菊花和梅花比較那一種美嗎?梅花清豔脫俗,菊花俏麗忘憂,各有千秋,不但是我,任何一個人也無法比較出你們的高下。」 「那麼,你也喜歡我了?」 她的聲音中有著喜悅。 「是的,我很喜歡你,像喜歡她一樣的喜歡你,你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樣的!」 「真的嗎?陵哥哥,你對我太好了,你先認識陳姐姐,我真怕你會因為她不喜歡我,我們把她救出來後,三個人在一起玩,那該多好啊!不過陳姐姐會喜歡我嗎?」 歐陽子陵心中泛起陳慧珠的情影,連帶的想起了許多複雜的問題。 是的,他認識陳慧珠在先,而且兩個人共渡過許多美麗的時光,雖然未經海誓山盟,然而大家的內心,早有一種無形的默契。 在道義上,感情上,他都不應該負陳慧珠的。 然而辛紅絹是自己唯一的師妹,而且左棠也曾經暗中告訴過他,清曇師伯對徒兒的終身已有指示,在師門的淵源上,他也不能負辛紅絹。 當然最理想的是她們能效娥皇女英,這點辛紅絹是沒有問題了,陳慧珠怎麼樣呢?她會同意嗎? 青年俠士感到很傷腦筋,半天也沒有想出答案來。 辛紅絹望著他,知道他心裡的煩惱。 很久,她握著他的手道:「陵哥哥,不要緊……我只要知道你也喜歡我就夠了,假如以後陳姐姐不願意我跟你們在一起,我就回到哀牢山中,陪著師父,我會永遠的記著你的好處,我只有一顆心,給了你,再也不會給別人了。」 這十九歲的女孩子太懂事了,歐陽子陵只有緊緊地握住她,相顧無言,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的言語都顯得太庸俗了。 辛紅絹倚在歐陽子陵的懷中,滿足的閉上眼,睫毛上還帶著淚珠,也許是因為疲倦,也許是幸幅,不一會兒,她居然睡著了。 風仍在呼嘯著,聲勢似已減弱了一點,歐陽子陵的手臂環著辛紅絹,他也很疲倦,然而他不想,不願,也不忍心把她放下來。 「可憐的孩子,讓她睡吧!這些日子她跟著我,出生人死,間關萬里,從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他低頭輕吻著她的頭髮,那上面還粘著許多細沙,吃在嘴裡澀支支的。 未來,他無法想像,以前他為著許多事情,無暇去想到自己的感情,今夜被辛紅絹一提,他方開始有了痛苦。 得到了,才患失去,得到時並未體驗到幸幅,因為它來之無形,失去時,他才意識到痛苦,尤其痛苦他尚未真正地得到,也不知是否將會失去! 「唉!多情自古空餘恨!」 他微微的吐出了一聲歎息。 風漸微,細沙開始飄下來,落在他的身上,頭上,他把身子朝前彎一點,擋住辛紅絹,免得細沙驚醒了她的好夢。 他自己感到更疲倦了,然而他沒有睡意。 風停了。 無風的沙漠中現得出奇的平靜,天幕由墨黑變為深灰,然接再變為淺灰,像一個病人的臉,再慢慢地,這個病人逐漸地褪去病容,換一絲紅暈,再紅,更紅。 突然地,像打翻了彩色的染缸,烘托出滿天朝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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